入伏的北京城闷热得很……
胖丫整日无精打采,坐在厨房水井旁打了水就往身上浇;
小冯保去年的夏衣已经短了一截;
我和方直也该添置几身凉快的便服……
袁氏制衣铺子,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成衣铺。
我去订做夏衣,看上了一块提花苏罗的料子,那料子柔软清透,还是好看的竹青色。老板夸我眼光好,还说那是最后一匹。偏偏有个婆子也上眼了,非要跟我抢……
那日我作女装打扮,布衣荆钗,就为了不显眼。那婆子带着家丁,斜眼打量我和冯保,张口就对掌柜说:
“怎么什么人都往这放?我们侯府的大少奶奶可还在雅间坐着呢!让这些市井民妇冲撞了你可担待不起!”
市井民妇?
我好歹是大明内廷的正五品尚宫,西厂提督领十二团营的正室夫人……
哪个侯爷见了我不得打哆嗦?
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有钱,我掏出银子砸在柜台上“加钱买!”
掌柜面露难色,那婆子冷笑起来,“呦~真阔绰,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的……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上街都带着婆子家丁,你这是什么来头?
夫君做什么买卖呢这么挣钱?”
冯保气得要张嘴了,我连忙拉住他,西厂的名号未必吓得住没见过世面的深宅妇人。到时候她不买账,还出言羞辱,丢人就丢大了!
“与你无关!”
那婆子嘴欠,撒起赖来,“我看啊,指不定是哪个商贾养在外面的粉头!怎么?这是刚得了赏,连身好看的衣裳都没来得及穿上呢?”
众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说我不要了,拉着冯保便匆匆离开那是非之地。
冯保气急了,问我怎么突然怂了?
“跟这种人斗气争长短,有辱我“女侠”风范!
不就是匹提花的苏罗吗?等我回了宫,随时能贪墨到……啊呸……是有人孝敬!”
冯保还是气不过,回到西厂就说与方直,方直也有些上头了……
他一大早便送了我一只紫翡翠镯子,擦了桂花油戴上就拿不下来。
“特意给你寻的紫翡翠,好看吗?”
我也被这颜色惊了,莹润剔透的丁香紫色翡翠,就算在宫里也只见过蚕豆大小的宝石,这一整只镯子还是头回得见。随型自然,风雅灵动,让人简直挪不开眼睛……
方直拉着我的腕子,别有深意地告诉我:
“良玉配夫人,戴上了可不许摘。寻常人家夫人戴玉镯,戒脾气,不得拍桌,拍桌玉碎!至于你,戒骄戒躁,戒翻墙、戒上树、戒徒手打架、戒惹事端……”
“我……我哪有……翻墙打架……”
他猜到我会反驳,刮了我鼻子,“那就戴好护好,大明境内独一份儿,碎了你也心疼不是?”
听起来像是个他困住我的计谋,可看一眼那镯子……
真好看!
方直说最近城里不太平,又找来两个犯了错的小旗官,辛小武和褚大贵。要他俩当我的跟班护卫,以示惩戒!
后来我才知道,他俩当值日下馆子耍钱,让南镇抚司的巡城千户薛九亲自抓住了,报与二档头管教。
本来按西厂的家法打几鞭子也就了了……
奈何方直这边送我紫翡翠的镯子,那边找了个借口给我整他俩当跟班的家丁。
还特意叮嘱我:
“我的四宝最是能审时度势的,知道什么该忍什么不该忍。再有人那般嘴欠,也别忍着,着人扇他就是!”
我有些疑惑,方直这么小心眼儿的人,我多看哪个男的一眼他都要阴阳怪气半天,今儿个怎么大方起来给我安排两个青年男子当家丁?
看见他俩的时候我释然了----
一个满脸痤疮的辛小武,一个又黑又圆的褚大贵……
方直把我的审美拿捏得死死的,反正就是我多看一眼都会烦的那种!
话说回来,我瞧不上人家,人家也瞧不上我。给太监老婆当跟班家丁这种事,必然不光彩,而且是非多……
那辛小武是个直肠子愣脑壳,都气哭了!
抹着眼泪跟人抱怨:“哪怕给爹两百鞭子,也好过干这个!以后六扇门各个堂口行走,还不让那帮孙子笑话死?”
“哭丧呢?想升职领赏就给我闭嘴好好跟着!”
原是冯保狐假虎威吼了这么一句,可听到“升职领赏”,二人不由得眉眼一开----
没准,当家丁是个幌子,这里头有桩隐秘的差事?
我不由莞尔一笑,捞画鱼的武举人,有办法了……
顺天府尹得见着西缉事厂的马车,膝盖一软就给跪了。涕泗横流还连连磕头----
“督公哪,小的就是溜班打个麻雀牌,勾栏听曲多模了一把姑娘的手……至于吗?”
见着他这幅“狗”模样,一旁辛小武和褚大贵都憋惨了。
我也没想到西厂的马车能把他吓成这样,连忙对他说:
“您老放心,今儿个不抄家!”
见走下马车的人是我,这才抹了眼泪站起来正衣冠。他上下打量我,大概猜到了我是谁。我也不跟他废话,亮出西厂腰牌,要顺天府配合秘密审个人……
这顺天府尹再小的官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虽是有些胆怯,却也提醒我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你家夫人放贷给白莲社的反贼廖老三,合不合规矩?”
顺天府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弯下腰恭恭敬敬让道:
“上差这边请!”
那画鱼的武举人叫“俞大猷”,他家在泉州原本有个世袭的百户,中了武举封了千户,原先做官也当到了“金门守御”,越级上奏得罪了上官被削去武职,便只身进京想谋职。兵部、北镇抚司、南镇抚司,整个六扇门里头,使了一圈银子,连个响都没听着……
快四十了,各个衙门都嫌他老。
蒋海跟我说过,他那天好不容易攀上那群吹牛北镇抚司认识人的乡下力士,又被西厂一锅端了。因那日与方直喝过酒,自觉在督公面前有几分眼缘,前几日还时常在灵济宫附近徘徊。
人的根底审清楚了,再来便是将他捞出去。顺天府尹说:
“他本是有功名在身的武举,按《大明律》花些银子交了罚金便可出去,合规合矩还不落人口实。”
临走,那顺天府尹唯唯诺诺地冲我打听:
“……我家夫人放贷那事儿……”
“哦……大人是个清廉的,若一直做个不愧天地善待百姓的好官,自然没人做文章。
还有,西厂想知道的事,都会知道;西厂想办的人,都能办妥!”
那顺天府尹长舒一口气,深深朝我们鞠了一躬。一路上,驾车的辛小武和褚大贵嘀嘀咕咕议论着:
“我就说嘛,当家丁是幌子,这里头有差事!”
“爹早就知道,跟着夫人办事的,都能捞到好……”
“你说这夫人,敲打那顺天府尹,说话的语气模样,连那笑容,都像极了督公……”
……
听到这我不能忍了,喊了声“停车”!
马车在胡同口停了下来,刚好路边有卖驴打滚的,我亲自买了两份塞满他俩的嘴!
“你俩非得去领两百鞭子是吧?既知道是隐秘的差事,就给我管好自己的嘴,但凡泄露一个字,两百鞭子可消不了!”
马车上,我抱着膝盖把头埋得很低,默默对自己说:
我不像方直……
我不要像方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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