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因跟在乔楚生身边的缘故,路垚倒是比前世早上一些知道姐姐的到来。
“四爷,路大小姐今日一早抵达上海。稍做休息后便去了工部局拜访安德森。据可靠消息,他们交情匪浅。而且离开的时候,安德森是亲自送她上的车。”
乔楚生靠在华贵的沙发里,眼神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薄唇,安静的样子显示出些睥睨天下的气势。“六子,你往大小姐和路先生身边多派一些人,注意隐蔽些,切记不要打扰到他们,保障好安全就行。还有,把这位路大小姐给我盯紧了!但凡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乔楚生并未告知路垚和白幼宁,只是依旧努力护他们于宁和岁月之下。
所以直到长姐的邀约电话打到公寓的时候,小三土才知道平静的岁月要被打破了。
周五晚上。
今晚路淼在和平饭店约路垚吃晚餐。底下兄弟来报,随行的还有工部局首席董事安德森。
路垚发觉,一向荣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乔四爷今晚显得过分紧张了。其实他并未有什么过多的动作,只是一直坐在桌前摇晃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
但终归是心系多年,路垚自然能识得乔楚生平静面容下的不安。
“四爷,”一个弟兄小心上前汇报情况,神色稍显迟疑。
“他们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大小姐也随着路先生一起去了。”
乔楚生并未有什么言语,挥挥手让他下去。
只是路垚看见在下人转身后,乔楚生握着杯子的手指指尖捏得发白。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液体在杯中晃动的声音,在冷白色灯光下显得寂静得可怕。
乔楚生苦笑了一下,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路垚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是不懂乔楚生的心酸苦涩为何而来。只是此时他如今在一旁的温言软语,爱人听不到,便做不了安慰,倒像是一个默默许下的承诺。
左不过一个同行的身份罢了!乔楚生,我们会有的。
星月流光,夜夜相皎的只有你,只能是你。
三十八
所以当兄弟来报沈昌在的孙子在剧院舞台上离奇失踪的时候,虽然不道德,乔楚生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点庆幸的。
他可以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找路垚了。
打开门,乔楚生和身后的路垚便闻到了火药味。
白幼宁看到乔楚生却并未欣喜,甚至话里带了刺,“你来干嘛?”
四爷一脸坦然,“当然是有新案子。”
小三土一见着乔楚生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那人的臂膀,眼神殷切“老乔,你帮我劝劝她们两个,她们两个都疯了!”
四爷用静且深的眼神回应一下路垚的这位正在打量他的长姐,“玩什么呢?轮盘赌啊。赌什么?”
“他。”白大小姐指了指一旁无助的小三土。“活着的人带他回家。”
带他回家。
眼波流转间乔楚生回味了下这句话,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笑得肆意风流,“那我加一棒。”
纵横江湖多年,乔楚生知道这是自己拿枪最认真的一次。
可三人的坚定终归是两人的心惊。
路垚一直以为重来一次,以为在知道枪里没有子弹后他可以不害怕的,可没想到当乔楚生决然而笃定地把枪口抵在太阳穴上时,他还是止不住地心慌。
他不知道乔楚生是不是拿起枪的那一瞬间便知道是空的,还是为了那个赌注的一场豪赌,他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受不住这个人再有半点损伤。
何况在他面前。
前世死生相隔的苦,那样的痛彻心扉,他想都不敢想,又哪里有勇气再历一次?
幸好,这只是一个玩笑。
呵,玩笑!
去他妈的玩笑。
前世今生,路少爷还是被气得够呛。这两个女人怎么赌得那么肆无忌惮?半点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名门世家的小少爷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发火。爆了粗口,掀了台子,气冲冲转身就走。
乔探长百般顺从地跟过来。
嗯,幸好出现了一个案子。
因为案子,乔楚生可以有理由来找路垚,也因为案子,路垚可以在车上向乔楚生撒娇讨欢来道一道刚刚的委屈。
倒是有了这宛如偷来的片刻温存。
三十九
“一,三乐杯,三杯乐。二,白纸变……变钱!这个好呀!”
路少爷高门之子,自小所见之物都乃高雅。可少年就是少年,面对这样新奇的玩意到底兴奋。念单子时眼睛都亮晶晶的。
乔楚生见着他这模样,也是满心温软,“简单的开手彩,想学吗?想学我可以教你。”
“你还会变戏法?”小三土兴致更甚。
“以前在码头的时候,支个摊玩两局一天饭钱就出来了。”乔楚生说的淡然,可还是下意识低了低头,抬眼见路垚的眸子,发现他神色不变,倒是瞬间安了心。连语气都更软润了些。
“空中悬浮会吗?”
“玩机关,不难。原理和九连环差不多。”
“瞬间移动?”
“这个得需要特殊道具。那个孩子就是在这个节目上丢的。”
路少爷听了这话,扭头向搬运箱子的警察道,“兄弟们,把这儿所有道具都给我搬回去。”而后看着乔楚生笑得眉眼弯弯。自信慢慢地说,“我要好好研究研究。”
乔楚生当然是纵着他,当他是孩子心性在撒娇。
但只有路垚知道,在乔楚生转身后少年静默地低下了头,将眼神中的所有心疼敛得恰到好处,不让旁人探到分毫。
乔楚生更不知道,多年后,那个少年在巴黎街头真的将这些玩得炉火纯青。
只是却并不开心,因为做得再好也没得来一句他想要的夸耀。
乔楚生,我当时真的挣到了饭钱,想请你来着。
可你不在。
拿完物证乔楚生便送小少爷回了家,而自己却在之后又返回巡捕房忙活了好久。
到家已然是后半夜了。
即使夜已深,乔楚生临睡前还是依旧会摩挲那块和路垚一样的手表。
只是今日倒是比往日久了些。
深夜的时光好像总是过得很慢,指针滴答滴答的声音都在模糊时间。
渐渐晨光熹微,光影阑珊处路垚听见他用最最温柔的语气叹了一句,“这次,能不能算是我赢了?”
四十
路垚的母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长姐为母,一直以来,路淼便承担着教育路垚的职责。路家子弟,两岁识字,四岁通古文,七岁擅高数,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而路垚即使已经比普通人优秀太多,在路家他却一直都是那个拖后腿的。所以路垚一直知道在长姐眼里,自己这个弟弟被养废了。
“不入仕不参军,天天只顾享乐,为着点蝇头小利替别人抛头露面。真以为自己凭着点小聪明小伎俩就敢和那帮外国人对抗?谁给他的底气?他以为他靠的是谁?没了路家子女这个身份,他真以为那些个下九流的黑帮子弟能护得住他?他信不信,我只要那么随手一捏,他,还有他那帮下三滥的朋友就会尸骨无存。”
路垚觉着他都不用见着路淼的脸,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大姐在想些什么。
这个姐姐啊,一直都看不起自己,更别提乔楚生了。
他不是没想过姐姐会去找乔楚生,可他真是没想到,他姐姐的反应会这么大。
也没想到姐姐是这么了解自己。
仅见过一面,便知道是什么将他留在了上海。还知道他一定会跟着乔楚生走。
那天,那么明显吗?
“来之前,我让人打听了一下,您在当探长之前,您在上海滩也是个人物。
“有向善之心是好事,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要想洗干净,怕还是要离开上海。
“若探长信得过我,我可以为您在北平谋一份差事,从军从政,您随便挑。当然,职位待遇和前途,绝不比现在的差。
“我听说路垚和你的私交甚好,你去哪,他应该会跟着。”
路淼毕竟宦海浮沉多年,不过是第二次见乔楚生,便知道怎么给他开出一个让人心动的条件。她向来爱红唇华服,浓眉细挑,也惯带着几分盛气凌人,说话做事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她没想到在这般利诱下,眼前这个人依旧眉目清和,神色淡淡。
“大姐的好意呢,我心领了。这些日子他帮了我很多,作为兄弟的,我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只能倾尽全力帮他争个自由。当然了,我也知道你其实是为他好,怕他交错了朋友,误入歧途。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是他不想做的事,你拿枪逼着他,他也不会做。”
倒是在说起路垚的时候,眼波潋滟,华彩晴方。
“所以对于我来说,我能做的,就是确保,没人能让他忍气吞声。”
“明白。”路淼第一次在人前敛下眉眼,宦海里浸染了多年,纵然语气软了半分但面上藏匿心绪终是会的。
可前世今生,路垚和路淼当了几十年的姐弟了。即使她伪装得再好,别人看不出来,路垚不会读不懂他姐姐对乔楚生态度的转变。
从轻蔑到折服再到忌惮。
路淼一向矜持自傲,纵心里波澜万千神色也半分不显,乔楚生送她上车的时候也是礼数周全,温雅有节。
明明景象温和,路垚还是觉得有人是落败而逃。
怪不得!
怪不得路淼在后面立刻就安排了对自己的刺杀,怪不得她忽然就对白幼宁转变了态度,怪不得在自己面前要那般抵触乔楚生。
她是在怕什么?
是怕自己这个弟弟爱上了一个男人?
还是,怕这个男人其实值得?
可她的害怕她语气里的那片刻的温软,终归是回了自己毕生的暖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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