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乔楚生是孤身一人去的胡家。鼎鼎大名的乔四爷自然是有能力用大雨将一切风声掩盖。至少,眼前傻呵呵的小三土和一旁气急败坏的白幼宁就一点也不知道昨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在乔楚生给他们装饰一新的屋子里像往常一样打闹。
他还发着低烧,过分安静的样子倒是与眼前的热闹美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是昨晚雨水泡得伤口有些发炎,乔楚生觉着心口有些痛,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路垚便小心跟在他身后。不想,在转角处遇见了一个人。
蒋志卿来了。
这件事仿佛惊醒了路垚。这段时间路垚看着自己和乔楚生从相识到相知,看着那些娇纵与宠溺,柔软与温情,这样甚至称得上是美好的日子真是都快让他忘记那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了,忘记那些年自己到底苦不苦。
可蒋志卿来了,他是来代表海宁路家接小少爷回去。
路垚觉得他都能看见接下来事情的所有发展。蒋志卿给他下药,乔楚生救他;大姐过来,他中弹;他和白幼宁结婚。
然后呢?
然后他和乔楚生,便再也没了然后。
路垚忽然发觉,他即使重活一世,即使现在的他知道彼此的心意,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办法改变事情的轨迹,也没有办法让现在的乔楚生勇敢一点。
他只能看着。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按照记忆里的样子走。
走进早已注定的命运。
三十三
宿命如河,湍流不息。它会将很多人很多事都交汇于一处,故而,我们终会路左相逢。
见君谈笑疏阔,亦可观卿落败归朝。
暂时忘记蒋志卿的存在,路垚现在倒很是快乐。他觉得大概在乔楚生二十九年的人生里,这么吃鳖倒是第一遭。
本来乔楚生是在女中的医务室里询问一些案件的相关情况,不想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见着路垚样貌气度好,心生欢喜,便打岔到他的联系方式上。就是同样的问题,也只答路垚问的。乔楚生是又尴尬又酸,还得端着他探长的架子,便顶了小姑娘的话,开始询问起方玉老师来。
“方老师你先说。”探长大人语气严肃。
“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然后我就听到一声枪响。”
“所以说,案发的时候,你独自在排练室对吗?”回答乔探长的只有寂静,他的语气便更显出些步步紧逼的味道来,“而且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当然引起了少女们的不满,“你这个人!方老师是受害者,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时间,群雄激愤“哪有你这样的吗,还探长呢!” “你要怀疑方老师,干脆把我们都抓回捕房算了!”“就是!”“就是呀,把我们也抓回去算了!”
好家伙!真是大义凛然!乔楚生多少年也没遇到过在他面前这么硬气的了。“吵什么吵啊?!”四爷好歹也是上海滩数得上号叫得上名的豪杰,多少腥风血雨都过来了,即使他已经收敛了,这一句里的煞气还是惊着了在座的一群娇小姐。
果然,哭了一片。
乔楚生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刀光剑影见了那许多,现下只觉得这少女的眼泪真是比那刀枪还要难缠,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奈何身旁这俩又只顾得上看笑话。乔探长无计只得出言恐吓,“别哭了!再哭给你抓回捕房!”
看着他这模样,路垚暗暗发笑,乔楚生,对待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温柔点。
奈何乔楚生听不到他的话,只能听到越发强烈的哭声,就给三土丢下句“处理一下”便火速落荒而逃。
在后头跟着乔楚生的路垚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上海滩威名赫赫叱咤风云的乔楚生乔四爷也有搞不定的人啊?!
还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您不是在风月场上所向披靡,万人遐想吗?
怎么现在好像他们都更喜欢少爷我啊?!
路垚忽就在脑海里浮现出乔楚生对着一个小丫头万般宠溺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吧!
若是没遇上自己,若是成了家。
三十四
其实谁也没想到,谋略得当策划周全去杀死一个成年男人的是这么一个柔弱纤细的小姑娘。
她就这么亭亭地站在那里,素白的一张小脸,单薄荏苒,面对路垚的指控却无比坚定。
“秦舒同这种人,本来就不配活在世上!明月那么好的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看着她受秦舒同引诱,又被强暴,最终走到自杀这一步。没想到哪个人渣丝毫不知道收敛,还要去祸害更多的女孩!明月自杀用的枪我一直收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以怎样的模样惨死,我就要那个人渣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明月是个很单纯的小姑娘,很心软。每次当我把她惹不开心了,买一个香草味冰淇淋就好了。我们总爱一起趴在钟楼最高的窗台上看蓝天。我们明明都说好了接下来的一辈子在一起要怎么过。”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女孩低着头微微笑了,很甜,像极了香草味的冰淇淋。
路垚这次离得更近,听到了女孩喃喃细语,“可惜我们没有一辈子了。”
女孩停止了回忆,抬起头,眼神坚定而倔强,如宣誓般一字一句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无怨,亦无憾。”
可这一字一句骤然砸进今时今日路垚的心里,激起万丈波澜,倒不只是曾经的惋惜。
是真真正正的震撼!
这个小姑娘多干净啊!那颗心干净地近乎透明。可她却拥有路垚两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勇气。
为了年少青涩的懵懂,为了彼此澄澈的感情,为了那个心尖尖上的人,她敢豁出一切去策划这么一场戏,也敢将一切隐晦的感情宣之于阳光下。
乔楚生,也许我们都应该在她面前感到羞愧,你我都不如她。
脉脉情深三尺,幽幽人世一遭。
你说过最越距的话是一句我未曾听过的“我的小少爷”,
而我,好像也就只有一句戏言,“我是他男朋友”。
故红尘冉冉,纵万般相思,却无一人知晓。
乔楚生,你说这传出去,该是一段佳话呢?
还是,一场笑话。
三十五
女中的案子顺利结束后,乔楚生也没什么理由去找路垚,便一直奔波于帮派和巡捕房。
只是今晚线人来报蒋志卿在和平饭店请路垚吃饭,其实他大致能想到蒋的用意,所以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故而便在家等消息,一直未出门。
夜深后线人来报,蒋志卿准备连夜秘密离开上海。
毕竟是他的私事,所以乔楚生未带一个弟兄,只身到了码头。
“乔探长,有何贵干?”
“路垚是我兄弟,给个面子,放了他吧。”
“我是奉他父亲的命令带他回家的。”
“如果他是在清醒状态下,他要走我绝不留,但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可能让他跟你走。”
暗夜月华下,刀光剑影,飒沓如流星。
路垚在旁看着他爱的人为自己冲锋陷阵,只觉得这颗心都被圆月照得光芒万丈。
那人有三寸正气便敢把天地丈量。
明明从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却有着这世间最干净的一颗心。
而这心里面满满当当的,只一个他。
乔楚生赢了。
蒋志卿看了眼倒下的手下,咬咬牙说道,“今天即使你带他离开,迟早我也会去找他。今天人少,下次带的可就是兵了。就你那点人,够塞牙缝吗?”
只是威胁的话对乔楚生从没有作用,他下意识舔了舔牙,轻嗤一声后很是认真地说道,“那这样,你回去告诉他爹。说路垚在这过得挺开心的。如果想他呢,欢迎来看。但如果想欺负他,那欢迎来战。”
路垚忽然有些想哭,他是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的,可他从没听到过乔楚生的这句话。
他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人,他哪来的底气呢?
他拿什么去拼?
这一身骨血?
还是一颗心?
他怎么敢?
他明明是知道自家的势力,知道他父亲和兄姐的狠辣。可乔楚生还是这么说了。
他也这么做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那个人为了爱他,做了那么多。
路垚发现乔楚生来角落里准备扛走自己时眼神瞬间就变了。不再锋芒毕露,不再狠辣尖锐,只有满腔的暖和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多久没见到乔楚生这么看自己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昏睡着,白幼宁也不在吧。他终于可以不再伪装,可以稍稍,稍稍露出了一星半点自己的欢喜。
他把少年抗在肩上,转身离开的样子像个凯旋而归的盖世英雄。
路垚跟在他的英雄身后,看着路灯暖黄的光从前方直直照过来。
他发觉乔楚生走在了光与暗的分际上,他瞧不清他的背影,只觉着下一秒他便要走进光明。
忽想起儿时听过的传说,传闻曹操有一匹好马叫作“绝影”,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明暗交织的时间线仿佛永远在它身后。每当黑暗要追上它,它便会再一次发足狂奔。
路垚觉着此时的乔楚生便是那古文里的英雄,扛着少年,骑着绝影,跑过了时间,也跑过了早已注定的命运。
可下一秒,英雄难防小人暗箭,手臂负了伤。
血将明暗的分际线染得殷红,惊了某人的心。
路垚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期望可以回到肉体。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个地方,都好!只要乔楚生还在。
他也会如他待他一般,用尽他的一切去护他守他。
纵然前路乱世里有万丈深渊,他也必然不会像前世一般再与他遥遥相望。
他不畏烽火,亦不惧人言,但他受不住没有乔楚生。
其实路垚从未期盼年年岁岁花好月圆,但他希望岁岁年年里,月若往昔君犹在。
在如今这个世道,路垚甚至不盼年岁的长久,但若乔楚生在,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一个相伴长安。
只要他乔楚生在!
宿命一遭,哪有那么多配与不配?
玫瑰他会给,月亮他会摘。
便是堕了这一身骨血,他也要换一个相守未来。
PS. 1.三寸正气把世界丈量这句化了甫子寸的诗(但是这是哪首我忘了)
2.绝影那段化了江南大大《龙族》里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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