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六)

十二

佘山青石场的仓库里，路垚拥有了和乔楚生的第一次相拥。

好像上辈子，他们除却码头别离，只相拥了这么一次。

在乔楚生身上的味道将他围绕的瞬间，少年并未闻到他想象中黑帮大佬该有的冰冷阴暗的铁锈味。反倒是一种极其温暖醇厚的感觉将他包裹。

像什么呢？路垚想到了罗曼尼康帝。倒并未有红酒刚入口微涩的滋味，但那种浓烈馥郁的感觉很像。

路垚觉着自己的心像是被满天的玫瑰砸了个正着，又酸又软，却甜得紧。

少年从未感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滋味，仓皇逃离，却遮不住悄悄红了的耳。

好像自此，一切都不一样了。

路垚看着掩去尴尬后坦然将一切安排妥当的乔探长，和一个人坐在角落石头上沉思的自己，忽然有些坚持不住关于乔楚生先动心的设想了。

不对不对，乔楚生是老江湖了，面不改色荣辱不惊的功夫肯定早就练得如火纯青了。

可他当用这种说法安慰自己还没两天呢，便坚持不下去了。

小少年会在认真分析完案件的时候下意识去寻找某人赞许的目光，会撒娇耍赖向某人讨一根派克笔，会在某人和舞女调情的时候失落、生气，还会在某人心疼白幼宁的时候满腹委屈。

少年心思单纯，所有懵懂的悸动和小小的心机都太过明显了，已经活过一辈子的路垚是真的没办法假装看不到。

所以，明明他先动的心，乔楚生又凭什么觉得他不爱他？

路先生觉得自己很委屈，可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又觉得好笑。

路三土，你能不能把脸上的表情收一收？眼角眉梢全都是藏不住的得瑟和喜欢。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是不遗余力地在试探乔楚生对你的底线哦。

真是，

真是没眼看！

十三

香满楼还是那般的豪华，那老板也还是路垚记忆里的老样子。

他应该真的是和老乔很熟，才能一见面便开着乔楚生的玩笑。

“乔探长，您来了。哦哟，今天怎么没带女朋友啊？”

你看，少年听到这话果然忍不住了。

“他有几个女朋友啊？”

“这位小哥您是？”

“我是他男朋友。”路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这么坦然就说出这句话的。

说完还坐下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免贵姓路。”

路先生在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那时候自己在乔楚生面前也是够不要脸皮的。

好在乔四爷并没有不高兴。

“别听他胡说八道。”

他似宠溺似无奈地回了一句，却未见半分恼意。

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

路垚在旁看着这一幕，真真是心都要软得滴下水来。

乔楚生，你没有生气我就当你应下来了啊。以后要记得对他好。

乔楚生，这个小少年是真的喜欢你。

乔楚生，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这么多年，只喜欢你。

十四

乔楚生能在上海滩叱咤那么多年，虽说在探案上不如路垚反应敏锐，但也绝不是什么蠢材。路垚话说一半，他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根据卷宗显示，二月五号晚上王一刀杀人，在香满楼前面抛尸的时候被捕。然后连夜审讯，在二月六号晚上被枪决，对不对？”

“没错啊。”

“可是香满楼二月六号早上十点才挂牌。也就是说，在王一刀的口供里绝对不可能出现香满楼三个字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口供是伪造的。”

“如果沈大志真的是谋杀教书先生的凶手，那么他想把罪名推到王一刀身上，只能够串通跟他一起的警察去做假的口供。可是当天晚上他们看到的应该是一个还没有挂牌尚待开业的酒楼。但是为了让这个口供看起来更加真实详尽，然后他们又回来转了一圈。可是他们没想到，正是‘香满楼’这三个字，让他们露出了马脚。

“接下来”路垚正要摩拳擦掌好好规划呢，而探长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必须找到当年跟沈大志一起给王一刀录口供的警察。”言罢，乔探长雷厉风行，起身就要前往警察厅。

路垚的灵魂便也随着一起离开了香满楼。

没记错的话，那个少年应该是见着老板辛苦端上来的小馄饨模样喜人，便火速尝了一个。

倒是耽误了一会才跟上。

不过不打紧的。

少年腿长，而探长也会等他。

就是那味道啊，路垚生生记了一辈子。

“年年乐事，华灯竞处，人月圆时。”

今天，恰巧月圆。

路垚看着月色下并肩跑着的两人，只觉得心里被这春日的江水装的满满当当，温柔得要溢出来。溢出来变成了这晚的夜色。

脉脉如水，皎皎月明。

就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像极了恋人在耳畔厮磨的情话。

月明风露好，恰在人归后。

十五

这个案子破得倒是顺利，只是这凶手是白老爷子花了大精力好不容易捧上来的厅长。喊乔楚生和路垚过来破案本身也是为了不影响他的仕途。可不想，却是乔楚生亲手将他送进了监狱。路垚其实一直挺好奇乔楚生是怎么和白老大交代的。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让他当上厅长的吗？”果然，白老大气得摔了一组上好的定窑茶盏。

“老爷子，他杀人了。证据确凿，我怎么放了他啊？”

“你没杀过人？”白老大对这话更是不以为然。

“我没杀过无辜的人。这么些年，我收下亡魂的全都是江湖中人。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那如果您非要坚持，可以！我可以找一个人顶罪！”言罢掏出代表探长身份的徽章，“但这个探长，您还是让我辞了吧！”

好家伙，白老大还没说什么呢，他这边倒是先要撂挑子不干了。

“他干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还放过他，我以后还怎么面对我的弟兄们！”

路垚真的很诧异。

原来乔楚生还有这样一面啊。

人人惧怕的青龙帮乔四爷原来也会这般说话，像极了一个倔强任性的赌气少年。

也是，自己爱的人也才二十几岁啊！

怎么就成了那么多人为之依靠的存在？

那他能依靠谁呢？

乔楚生在白老大面前的样子，路垚觉着真像是寻常人家不听话的孩子在父母面前一边闹，一边抻着脖子说自己没错的样子。

“你这臭小子！这脾气还跟小时候一样。又拧又倔，一点就炸！”

乔楚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么？路垚觉得还挺可爱的。

若是可以，路垚倒真是想回到乔楚生幼时。把刚刚失去父母还未经历上海滩腥风血雨的乔楚生带回家。

拘在身边，千娇百宠地养着。

叫他眼里心里世界里只有他路垚一个人。

而自己会好好护着他，给他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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