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冷静下来,交流就变得容易。
通天虽然对鸿钧的行为满怀抱怨,但对比心中的担忧,那点就怨愤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如果他还看不出鸿钧的不对劲,他就罔为圣人,也罔为鸿钧的徒弟了。
鸿钧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他始终是理智而清醒的,天地众生头顶上唯一的神明,怎么能没有理智?这也是他最令人生畏之处。
但看鸿钧方才的行为,怎么看都不正常。这世上有什么能够让鸿钧失去理智吗?如果有,那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不敢再多想,但不得不从鸿钧身上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是他对鸿钧个人的情感所致,也是他的职责所在。通天,毕竟是一个圣人。圣人之间虽然有诸多龌蹉,但能够成为圣人的,哪个不是有大胸怀、大格局的?
鸿钧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看着通天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下一松,还有心情带出一抹安抚的笑意,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
他拿起落在一边的衣衫,轻轻披在通天身上,自己也重新穿起了衣物,眼中带着歉意看着他:“是我不好。”
通天收到了他的道歉,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接受,事有轻重缓急,这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而且在这样的氛围下,他也不想再去追究那些事了。不管是哪一件事,至此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鸿钧似乎很高兴通天的反应,他高兴的结果就是在通天那薄唇上再度轻轻落下一吻,虽然很快就离开了,但通天还是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对鸿钧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对他所做的行为,他真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反感。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往往都是抵抗不住鸿钧的满含柔情的眼神。
“你刚刚,怎么回事?”通天在他那一吻结束之后,再次问道,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柔和了不少。
鸿钧闻言,也变得认真起来,端坐着又是那个一本正经的师尊。
“你当知晓心魔。”鸿钧以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抛下了这样一句令闻者失色的话,而后他镇静地看着通天的反应,好像他说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全然无关的人一般。
心魔是什么?如果说,世间所有修行者都有一个共同的天敌,那就是心魔。通天作为一个站在顶端的修道之人,当然无比清楚这东西的危害。轻则走火入魔,理智全失,重则修为尽废,乃至烟消云散。这令所有修行之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从哪里来?有说是魔道入侵,有说是生于自身。两种说法都没错。但是,以鸿钧的修为和道行,居然还会有心魔吗?
如果鸿钧轻易就被魔道入侵,从而滋生心魔,那他如何成就圣人之位?如何身合天道?但如果不是,以他的心境,竟然会心生魔魇?通天觉得不可思议,但鸿钧没有必要对他编这种假话。
是以他没有开口,静静等待鸿钧解答他的疑惑。
鸿钧不负所望,继续说道:“上次与你说,我跟天道打了一架,身心受创,压制多年的心魔便冲破我对它的封印了。”心魔这种东西,虽非生灵,但是随着主人的强大,它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大,如果不能彻底消灭它,就会一直腐蚀主人的心智,直到身染心魔之人彻底为它所制,或者……毁灭。
通天听得心下一紧,再顾不得别的:“你不是说伤势不要紧?还有,你的心魔怎么来的?”
鸿钧略一沉吟:“是不要紧,一千年能好的伤能叫伤吗?”话音刚落,他看到了通天不满的眼神。有些无奈。
以通天的标准,一千年能好的伤能叫伤吗?当然不能!想当年他跟别人打架的时候,那岂止修养一千年?还不是一样不放在心上?
但看着鸿钧,他觉得,哪怕马上就能好,但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点了解当初老子跟元始看着他带着一身伤回来的心情了,何止一个“糟心”了得!
看着通天那恨不得立刻把他斥责一番的神情,鸿钧果断转移了话题:“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心魔怎么来的么?”
通天点头,他太想知道了。不论是出于对鸿钧的担心,还是其他方面。会被心魔所扰之人,一般都是心神不坚,或者是杂念太重之人,他非常好奇,鸿钧这么一个……冷静、理智到残酷的人到底是怎么染上心魔的。
难不成是修行时出了什么岔子?这可不是小事。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鸿钧看着他笑:“这是在我合道之前的事了。如果是合道之后,那就没有机会了。”
通天感到有些生气又莫名其妙,这么严重的事,很好笑?他的心情又复杂起来,竟然是那么久之前的事,而他竟一无所知……他看着鸿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合道之后,我也有机会彻底清除心魔,但是没有到最好的时机,便拖延到现在。”鸿钧继续道,“我选择了将它封印,本来一直相安无事,但是在我身心受创之际……情绪不稳。”说到这里他停顿半饷,看了一眼通天,“是我没控制好。”本来他心神不宁,加上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让心魔有了可乘之机。
通天张了张嘴,鸿钧说的可不就是……一想到这里,他心下既自责又愧疚。
鸿钧懂他在想什么,看着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自责之中,他既是无奈又是心疼:“你不必如此,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封印终归不是长久之道。”他想着通天拿着诛仙剑对着他的样子,又觉好笑:“这次多亏了你的诛仙剑。”
“肯定有法子将它除去的。别怕。”鸿钧告诉他这话,不仅仅是安慰他,也是宣告他的决心。
“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来的。”通天闷声道。
鸿钧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已经到了这样亲密的关系,聪明如鸿钧自然选择坦诚相告。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
但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告知他。而且,他认为这件事通天很有必要知道。
“你是圣人,应该知道,成圣之后,其实并不非绝情弃爱,是不是?”他选择一点一点地引导着他知晓,就像他以往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通天点头,世人说圣人绝情,但他何尝斩断情丝?
“当初我成就圣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我以为我看透了这世间万物,其实还是窥不破“情”这一字。”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莫名带了几分苍凉,“我最终还是倒在这一个字上面。”鸿钧苦笑,但回想起往事,他一点都不后悔,甚至是庆幸的,一念之差,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现在终于开花结果。
“我在得到一切之后,终于发现我所求的,不过是你罢了。”鸿钧自顾自地说着,让通天想起了之前他在紫霄宫翻阅的那本书“后有所求,吾徒通天。”他心下一阵颤动,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他吗?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但一点都不想叫鸿钧看出来。
“我从那时起就心悦于你。”鸿钧说着,脸上浮现一丝怀念,“那时你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他那时忙着提升修为,忙着结交朋友,忙着看遍洪荒风光……那时心心念着要像他师尊一样,教化生灵。兴致勃勃,踌躇满志,满世界地跑……连他的兄长都管束不住他。
唯独很少回到紫霄宫去看看他师尊。
多少次,鸿钧暗暗关注着他的身影,但是不会得到一点回应。甚至被他关注的人根本就不知情。
他想过,要不就这样吧,他的小徒儿这样肆意地活着就很好,不该把他牵扯到那些纷扰和不堪中去。但始终不甘心。那道身影那么近,又那么远,却始终住在他心里。怎么忍得住呢?圣人也会忍不住的。
所以即使到了合道之际,分明知道要摒弃所有私情,但他还是忍不住留下了一点私心,仅有的、唯一的私心。如果在合道之前,斩断了这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感情,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只是,终究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念想了千年万年的小徒儿,千万年太短,远远不够,他还想念想他千万个千万年。
这本是不应该的。也不是鸿钧这么理智自持的人会做的事。也许他从那时开始就染上了心魔,万劫不复了。
心魔,可不就是不该有的欲望吗?
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东西,也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合道,只是他的手段,而不是最终的目的。但他依然愿意把这样一个明显的软肋放到天道眼皮子点下,哪怕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防备天道的桎梏。
他不敢想,如果,一旦他真的被心魔反制,那身为天道的鸿钧就会真真正正地成为冰冷无情的天道,因为,天道是苍生的天道,由不得心魔横行。那时的他将不再是这时的鸿钧,他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乃至忘记他最不想忘记的人。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即便早就寒暑不侵,鸿钧还是觉得一阵寒冷。
他算计的很多,他谋求的很多,但再也没有比这更直接的理由,他不想忘记他而已。
所以,他宁愿承受心魔带来的痛苦,也不愿意在合道之前斩除这段感情;宁愿冒险,也不愿意以天道之力炼化心魔。
鸿钧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通天已经由一开始的震撼变成了最后的沉默。
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他知道鸿钧对他有情,也接受了他的感情,但是没想到鸿钧对他的感情居然深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沉重的感情压得他有些心慌。但他已经不能后退了,现在更是不想后退,以前他不知道,现在他不绝能让鸿钧一个人背负那么多。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呀。他想着。
鸿钧静静地等待他平复心情,而后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许下他的承诺:“你放心,心魔奈何不了我。”现在他已将心魔重新封印,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必将彻底消除这心头之患,让它成为他更上一层楼的养料。
他的镇定的嗓音好像带着魔力,让人心安。通天觉得,既然鸿钧已经做成了那么多事,那这次一样也是可以的。
“我信你。”他坚定地点头,“你可是鸿钧。”
“是,我还是你师尊。”鸿钧笑着,“良辰美景,徒儿,我们做点什么?”
太上老君看到通天兴冲冲地找他要蟠桃园的门帖,一时觉得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拿了给他。有鸿钧看着,他表示十分放心通天。
不过,这一次他可真是想错了,要知道还有一个词叫“狼狈为奸”,虽然不太好听,但确实是这个道理。通天想到去天庭的蟠桃园看看,可不就是鸿钧出的主意?可惜他们之中并没有谁真的有幸见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鸿钧,不然他会惊奇鸿钧竟也是一个不□□分的性子。遗憾的是,就算与鸿钧亲密如通天,看到的也是早就收敛起所有的少年意气的鸿钧。
终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哪怕是鸿钧也是逃不过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等他偶然回忆起来,已经是端坐在紫霄宫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祖了。只是当时已枉然。可能这就是他不自觉地对通天上心的原因,而后,一点一点地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他活泼肆意的小徒儿,从少时到现在,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还是他初见时的模样,清朗炫目,好似昭昭明日,无人可夺其光芒。
当鸿钧看到蟠桃园中翘着一条腿,无忧无虑地躺桃树上孙悟空,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起来,这世上生来活泼,活得肆意的人那么多,偏偏只有一个通天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谁都比不上。
而这样的人如今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饶是鸿钧的心性,也禁不住舒心展颜。
不只是通天,连无所事事的孙悟空都看愣了。
孙悟空一下子从躺了半天的桃树上跳下来,他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十分高兴,喜笑颜开:“老兄,好久不见。你们是来看我的吗?”他一只爪子扒在通天身上,还很亲热地拍了几下,“我现在是齐天大圣了,齐天大圣,知道吧?”
他这一番动作让通天忍俊不禁,直直忽略了一边无奈的鸿钧。
孙悟空跟通天说得高兴,恨不得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给他说个遍。
这下轮到通天把无奈的眼神投向鸿钧,求助地看着他。
孙悟空正在跟他抱怨玉帝呢,连他都觉得昊天真的挺惨的。
鸿钧虽然笑得不厚道,但还是十分尽职尽责地帮他“解围”:“孙悟空,看我们大老远跑来的份上,请我们到府上看看?”
孙悟空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是还冷落了另一位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请你们吃蟠桃吧!”
通天闻言一挑眉:“你还能请我们吃蟠桃?这可是王母娘娘的宝贝啊!”瑶池那丫头,别提多宝贝这园子蟠桃了。
孙悟空满不在乎:“如今我管着这园子。”
鸿钧看了通天一眼,笑道:“蟠桃还是免了,吃不得。”
他们要是吃了,到时候追究起责任就不好算了。鸿钧心中暗暗摇头,说起论谋略、玩手段和耍心眼,他玩这些的时候,现在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总有些人喜欢借势。孙悟空不在意这些,不代表没有其他人去算计。要是其他人还能推到孙悟空头上,但他们不一样,到时候无论是孙悟空还是其他人,直接归到他们身上得了,还追究什么?那就没意思了。虽说他对这只猴子没什么意见,但是要借用他的名义,那是不可能的。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事。
他看着那猴子看他的眼神,不由想着,这只小猴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多少人借着你的便利想要得到这蟠桃呢。十足的权势、毫不在乎的态度,加上大方的性子,果然是个小猴子。
这只是鸿钧的一个小小的念头,他什么都没说出来,但他相信通天一样能够看到,这也是通天对孙悟空多有纵容的原因。
“悟空啊。”通天对他说,“你要是见谁都请人家吃蟠桃,这园子的桃子可就要没了,到时候天庭的蟠桃会准开不成。”
通天含蓄地提醒孙悟空,凡事应该有度,这样下去可不行。
孙悟空人挺聪明,自己琢磨琢磨肯定能懂,就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了。
孙悟空笑嘻嘻地应了他,带着他们往他的齐天大圣府走去。
通天看着眼前的建筑挺乐,这齐天大圣府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的,该有的一样不缺,无论是仙家气象还是齐天大圣这个名号的气势全部都有了。
就是空荡荡的,看着不像是常住的。
他想了一下,清冷如鸿钧的紫霄宫、不讲究如老子的离恨天,都比这要富有生气。这座齐天大圣府,架子是有了,但主人的心却不在这。
他想了想孙悟空跟他说的,他确实不爱回这里来,用他的话来讲,蟠桃园的桃树上要比这舒服多了。
孙悟空请他们进去,训练有素的仙娥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鸿钧跟通天都表示他们是第一次见到主人招待客人还可以这样的。哪家不是准备好了再请客人的?
幸好他们两个都不是爱计较这些的,直接当作没看到。
孙悟空看着仙娥给他们上了茶果,这才想起来问他们:“你们是怎么想到来看我的?”
鸿钧看向通天:“他说要来看看你。”
“我们到天庭有一段时日了。”通天笑道,“只是在太上老君那有些事。”
“兜率宫?”孙悟空有些意外,“嘿,你们还认识太上老君啊!”
“是,认识很久了。”鸿钧回道。
“说起来,你居然也认识他?”通天很好奇,“太上老君可是低调得很。”
“他最近不是在讲道么,还广收门徒。”孙悟空习惯性挠挠脑袋,“我在这之前还去拜访过他。”
“不过这老倌儿讲道我可听不进去,听了两回就不去了。”孙悟空接着道,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通天笑他:“可见你是没有向学之心了。”太上老君的讲道,在这年头不比圣人的难得,但也是难得一遇,多少人想听还听不到呢。再说太上老君的讲道,绝对是仅次于圣人的那个级别的。
不过他知道这事讲究一个缘字,勉强不来,也就没再多说。
孙悟空看他没再追着不放,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接着说道:“兜率宫算是顶没意思的。我在天庭拜访了不少仙家,还有三山五岳的道友,人家那才叫仙家福地呢!”
通天看他说得高兴,于是随着他:“这么说你交游还真广?”
鸿钧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但笑不语,一点都没有被冷落的感觉。
孙悟空点头:“那是,我可是交友遍及三界。”
“嗯,你倒是厉害。”通天不想泼他冷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鸿钧冷不丁说了一句:“有道是患难见真情。”
但到底没有多说。
孙悟空敏感得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也没多想,他巧妙得转移了话题。
“我认识了大大小小的神仙,有个叫东华帝君的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我上门好几次都没见他。”
话音刚落,通天跟鸿钧对视一眼,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哦,东华帝君啊!”通天不着声色道,“你找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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