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指挥部——
“大人,夫人在门外。”
郁南归一愣,似乎又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头也不抬。
郁南归:她怎么来了?
郁南归的语气淡淡的,旁人猜不透他的意思。
“小的也不知。”
见郁南归置若罔闻,下属又补充道——
“少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郁南归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神色,意味不明。
最终他还是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叹了一口气。
此时,正值隆冬,萧瑟的北风似乎能从四面八方蹿到人的衣服里,鼻子里,眼睛里。但指挥部门外依旧是森严戒备,值岗的士兵脸上虽然被冻得通红,但依旧直挺脊梁,屹立不动,庄严肃穆。
一辆汽车停在了哨岗旁,似乎停了有些时候了,车的外部积了一层雪。
一个女人披着厚厚的雪裘,立在雪地上,虽然单薄的身子被大风吹得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强支撑着。
女人不时还向手心呵气,但另一只手却一直紧紧攥住一个包裹。
女人的皮肤很白,五官虽不是很突出,但是看起来舒服极了,眉目如画,温婉典雅,像极了江南的女子。此时她的鼻子红红的,压抑着小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郁南归远远就看到了女人略显狼狈的模样,他凝视了许久,沉默了片刻,最终化成一声令人无法察觉的轻叹。
郁南归:怎么不待在车里?
身后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利落沉稳。
年映青闻言转过身去。
年映青只看见,那个男人,一身庄严精致的军装,衬得修长挺拔,迎着风雪,向自己走来。
男人逆光走来,一时间,他的周身仿佛渡着光,周遭的一切都暗淡了下来,似乎世间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微微皱眉,五官深邃,面色虽有些不善,却好看异常。男人的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是自己。
年映青却毫无察觉,当他和雪一起出现时,她心动了。
年映青:少爷。
郁南归没有说话,他从随从手上接过一件厚实的军大衣,顺势披在了年映青身上。
年映青:不用了…
年映青有丝窘迫,下意识拒绝——
郁南归:穿着。
年映青愣了一下,不再抗拒,任凭郁南归替她扣扣子。
郁南归的声音一直有令人不容抗拒的魔力。
郁南归俯下身细心地替夫人扣扣子,神情专注,温柔无比。
此时两个人靠得很近,专属男人的温热的鼻息洒在年映青的脸上,年映青只觉得痒痒的,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逃离这种近距离接触。
郁南归:别乱动。
郁南归的不容置疑声音从年映青耳畔传来,年映青虽然还是有些慌乱,但却不敢动了。
旁人识趣地把目光投向其它地方。
年映青不经意用余光瞄见,郁南归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在众人眼前,郁南归就是一个孝顺无比的儿子,细心体贴的丈夫,忠心耿耿的下属。
可是谁也不知道,郁南归一直都在扮演着最孝顺,最深情,最忠厚的角色。
年映青从来都不懂这个男人,以前不懂,现在却有些释然了。
他狠戾十足,同时也悲悯十足。
年映青见识过他的阴险狡诈,也见识过他的残暴无情。
他的灵魂一分为二,他是邪恶的魔鬼,也是悲悯的基督。
可是年映青心里明白,他只不过,是在用丧尽天良的手段,去拯救苍生。
算下来,年映青和这个男人成婚十年有余。
郁南归在弱冠之年,迎娶了年家千金。
郁家是将门之后,年家是书香门第,妥妥的门当户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素面未谋。
郁南归和年映青没有抵抗老一辈的包办婚姻,甚至没有吭声,自然而然地顺从了长辈的安排。
年映青初见郁南归,却是在与他的婚宴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素未谋面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她记得,那时的郁南归平静得不像话,脸色如常与他人谈笑风生,眼神却淡漠十足,周遭的喜庆更是不甚在意。
给人一种错觉,他参加的不过是别人的婚宴。
即便如此,他还是礼仪周到,认真扮演着新郎官的模样。
成婚后,年映青才慢慢开始了解这个沉稳异常的男人。
他处事圆滑周到,遇事波澜不惊,性格沉稳,礼节周到,根本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年映青一直以为郁南归只是一个循规蹈矩,刻板保守的闷葫芦。
直到他们成婚后的第二年,年映青才渐渐认识到了真正的他。
【郁南归往事•上】
那一年他们还没有迁去波诡云谲的南京城,而是一直居住在风景如画的苏州城。
因为养病的缘故,郁母没有跟父子二人辗转权势,而是与儿媳妇年映青留在了苏州城。
苏州城是年映青的故乡,郁母虽说以前一直在北方生活,但祖籍却是南方一带,说到底也算是半个江南女子。
郁母不像北方女子那般豪爽英姿,而是纤瘦娇弱,说话也温婉柔情,典型江南佳人的模样。
郁母自幼边体弱多病,更是在生下郁南归时受了风寒,从此落下了病根。
再加上郁父逐渐受旁人影响,开始寻花问柳,喜新厌旧。
不仅身子不好,更是得了心病,郁母一边照料着年幼的郁南归,一边黯然流泪。
在郁南归记事以来,自己的母亲便是常年中药做伴,圆润的脸颊逐渐向下凹陷,原本温婉的双眸也日渐失去了光彩。
因为郁父经常在外的缘故,郁南归的童年,只有母亲和奶妈的陪伴。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母亲日日服药,病情却日渐加重?
这个疑惑一直伴随着他的长大,在旁人的三言两语中,他渐渐明白了。
不过,他并没有质问父亲,也没有去质问母亲,他就像一个毫不知情的人,默默安慰着母亲。
面对父亲的风流成性,年幼的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左右父亲的思想,更没有能力让父亲对自己另眼相看。
甚至,还会因自己的唐突,而更加冷落他与母亲。
郁南归从来都不敢赌,自己和母亲在父亲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自己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想比,谁更受父亲重视?
他既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因为害怕,因为不安,他不得不先发制人。
那是他第一次嗜血,而且对象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是,年幼的他还不懂什么叫不留余地,更不懂斩草除根,他的手段,还很稚嫩,缺少经验,不够狠戾。
涉世未深的他,还是敌不过在权势圈子里辗转多年的郁父。
因为这一事,郁父开始对郁南归正眼起来,毕竟,在自己如郁南归这般年纪时,却还未达到他的手腕。
虽然郁南归的小手段终究是被自己识破了,但是,其中的心思缜密,天衣无缝,杀伐果断,就连郁父自己也暗自惊叹。
郁父开始加大对郁南归的培养,同时又不得不忌惮起他来。
就这样,郁父只是开始把郁南归当做郁家继承人来培养,却不免有了二心,从此与他们母子二人更加疏远了。
郁南归渐渐长大,郁母的身体越来越差,与郁父的关系也愈加怪异。
比起父子,两人更像是只有利益关系的上下属。
郁父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公事除外的东西,郁南归也是如此。
郁父从此没有再踏过苏州园半步。
郁南归敛下城府,对郁父的话是绝对服从。
跟在郁父身边,郁南归确实学到了不少本事,也懂得,什么叫蛰伏,什么又叫韬光养晦。
蛰伏了许久,郁南归有的是耐心。
直到,那一天,郁南归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自己成婚后的两年,他的母亲,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郁母只求,能在临终前见郁父一面。
郁母直到临终,依旧对郁父心存期望。
只可惜,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痴情至极的人和最无情的人。
郁南归双膝跪在父亲的“另外一个家”的大门口,期望这个绝情的男人还残留一丝旧情。
郁南归从未求过父亲,哪怕是求父亲多看看自己的母亲,也从未有过。
因为他知道,里面这个男人,到底有多绝情,有多狠戾。
可是郁南归还是不愿放弃,他不舍得,让母亲含恨而终。
不知跪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可是大门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过,郁南归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年映青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这样一幅光景——
郁南归全身早已湿透,雨滴顺着他的发丝一直流进衣襟深处,郁南归的刘海被打湿了,遮住了双眼,看不清他的神情。
年映青第一次见到郁南归这种狼狈颓废的模样,拒人千里之外,孤独又寂寥。
郁南归最终未能撑到最后,也未能圆母亲的夙愿。
在年映青面前,这个沉稳强大,仿佛永远屹立不倒的男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最讽刺的是,最后从这个大门里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己曾置其于死地的弟弟。
回去之后,郁南归大病了一场。
发烧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作为郁南归身边唯一还算亲近的人。
年映青不舍昼夜地照顾着郁南归。
郁南归睁开眼睛,与年映青目光相汇地那一刻,年映青愣住了。
郁南归的目光很陌生,淡漠而冰冷。
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预感,郁南归,恐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听到母亲撒手人寰,郁南归并没有年映青想象中的那般悲伤绝望,只见眼前这个大病初愈的男人,平静极了。
半晌,他却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郁南归似乎在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
他的声音沙哑极了,可是每个字都咬牙切齿。
年映青没有听见郁南归在说什么,她只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郁南归了,此时的他,眼神阴郁又悲怨,更像是一个舔血的复仇者。
————回忆结束
西区监狱——
作为全国最大的监狱,这里关的却并非是罪大恶极凶神恶煞的通缉犯,而是一些文弱的政治犯。
此时,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驻足在一间刑房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被五花大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犯人。
男人的军装与旁人不同,似乎更加深色精致些,几个狱卒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但从他的气质服饰和典狱长点头哈腰的模样来看,绝对是位大人物。
“哈哈,没想到大人您大驾光临……”
郁南归自然对这种小角色不感兴趣,看也没看典狱长一眼,他的面容冷峻,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
郁南归:还是不肯说?
郁南归的视线落在了犯人身上。
“属、属下无能!”
郁南归的脸色比方才更沉了。
典狱长心惊胆战,诚惶诚恐地正想解释些什么。
不料郁南归先开口了,他冷笑道——
郁南归:呵,既然无能,我留你做什么?
属下的脸色一变,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郁南归:把他的妻儿老小也“请”过来。
郁南归:若还是撬不开他的嘴,就当着他面杀了。
“这……”
典狱长以前只听说过传说中的国务卿大人手段暴戾,心狠手辣,没想到,这并非是谣言。
虽然早有耳闻,但对眼前男人的心狠手辣,典狱长很是震惊,并且心有余悸。
眼前的犯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即使现在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也难以掩去身上原本儒雅的气质。
很难想像,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被折磨成这个模样。
这时,原本奄奄一息昏死过去的犯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只见他瞪大眼睛。
“你…是你?!”
郁南归没有出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犯人。
犯人一直平淡无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异样,只见他神情狰狞,眸子里充斥着怨恨和暴怒。
“你,你这么做……”
“总统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犯人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咬牙切齿地说。
没想到,郁南归听到“总统”俩个字后并没有犯人想象中流露出忌惮的神色,郁南归反而更加不屑了。
郁南归:总统?
郁南归:你难道还认为——
郁南归:那个无用傀儡,还是总统?
“你…你难道要坐上那个位置?”
郁南归不置可否——
郁南归:位置自然是留给家父。
郁南归:更何况,总统大人坐这个位置那么久了,不应该让出去么?
犯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足以令人惊心胆战的事,只见他一脸震惊,在清楚地捕捉到郁南归脸上一闪而过的快意后,他有些不可置信。
“早知道你是这般狼子野心,当初沈某就不该把你举荐给总统大人。”
“终究是沈某看走眼,辜负了总统大人罢……”
犯人痛心疾首,沉浸在极大的愧疚中。
半晌,郁南归的声音冷不丁的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郁南归:沈秘书,您说,您安安分分写书不好,却非要搅和进来?
郁南归的眸子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神色,说实话,郁南归一直都十分重视如沈秘书这样的人才,只不过,这样的人才却与自己势不两立,他略感惋惜。
在这里,没有人知晓这个犯人的身份,只有郁南归知道,眼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总统大人身边最亲信的秘书。
而且,是国内大名鼎鼎的作家“居安”。
“是呐,是沈某不自量力……”
“你们的权势之争,确实不适合鄙人……”
沈秘书自嘲地呢喃了半晌,视死如归道——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杀了我吧。”
郁南归没有什么表情,对于沈秘书的宁死不屈,倒是像在意料之中。
郁南归:既然沈秘书宁愿舍弃全家性命都要维护心中大义,郁某哪有不成全之理?
郁南归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
郁南归漫不经心道——
郁南归:不过,您的儿子——
郁南归清楚地看见沈秘书平静的双眸里面闪过一丝波动,他笑道——
郁南归:可藏得够深的,可是让郁某费了不少心思去打听他的下落呢…
沈秘书的眸子里充满挣扎。
“沈某这一辈子从未求过人……”
郁南归微微挑眉,似乎在等着沈秘书的接下来的话。
半晌,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沈秘书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很是沧桑——
“他…是我沈家最后的血脉了…我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郁南归:总统大人下了死令,要我保他一命可不容易……
郁南归:怎么说,沈秘书也该拿出些诚意,不是么?
郁南归像极了一只狡猾的财狼,冰冷的笑意止于表面,不达眼底。
许久,郁南归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他冷冷地睥睨着沈秘书,嘴角扯出嗜血的笑意——
郁南归:沈秘书一向睿智,怎么会认为,郁某真的会放过他?
郁南归:与其留下一个可能会让自己涉险的未知因素,还不如斩草除根干净些。
郁南归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沈秘书情急之下,只能能用激将法改变男人的决意,他大声冲着那个冷漠的背影喊道——
“坐到了这个位置,郁大人莫不是还怕些无名小卒?”
郁南归闻言,停下来脚步。
正当沈秘书以为事有挽回的余地时,郁南归的一句话,让他瞬间跌入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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