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集

上海，夏老将军府邸——

午后，在夏府的后院，一位年轻女子正在小憩。

此时，一束明黄色的光洒在女子恬静的睡颜上，让女子本就姣好的面容仿佛镀了一层面纱，看起来朦胧而又美好。

“少夫人？”

“少夫人…醒醒……”

似乎不满被他人扰了清梦，女子微微蹙眉，缓缓睁开了双眼。

女子双眸好似打了一层迷雾，她轻轻揉了揉眼睛。这时，她的睡意已经消去了一大半，她微微抬眸，眼波流转，如盈盈秋水。

张雪遥：唔……

张雪遥：……怎么了？

“少夫人，老爷唤您去书房一趟。”

张雪遥：公公有事找我？

张雪遥：是…何事？

张雪遥的声音温柔如水，很是悦耳，让人听起来舒服极了。

当然，夏侯安除外。

张雪遥虽然有些小性子，但是本性是善良的，夏府的下人都对这位年轻漂亮的少奶奶很是爱戴。

只是不晓得，为何自家少爷总是不待见少奶奶，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仿佛就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小的也不不大清楚……”

张雪遥敛下眼眸。

张雪遥：知道了，我这就去。

半个时辰前，书房——

夏侯安：爸，您喊我回来做什么？

夏侯安突然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看见半倚在沙发上的老父亲，他不满地嘟囔——

夏侯安：您儿子我可是在监督练兵呢，这突然一走，那班龟孙子又说我玩忽守职了……

夏侯安：爸，到底啥大事？不能等我晚上回来再说，非要现在喊我回来？

夏侯安一直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期间，夏老一句话都没说。

可能是夏侯安太过粗心，竟没有察觉到父亲显而易见的疲态。

夏侯安：爸，你这一直不吭声是怎么一回事？

夏侯安：您是想不起来了吧…要不然，那我先回军区了，等我晚上回来您想起来了再跟我说？

夏侯安：我再待多一会儿，恐怕他们就要造反了……

未等夏父出声，夏侯安就顺手捞起方才进门时脱下的军大衣，抬起步子就要往门外走去。

夏邵龙：小虎子。

夏父略带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夏侯安身后传来。

夏侯安步子一滞，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小虎子…小虎子…小虎子…

夏侯安的呼吸突然一紧。

“小虎子”是夏侯安的乳名。

夏邵龙驰骋沙场多年，是何等霸气。如今虽然不及当年，却依旧是老当益壮。夏邵龙特别喜欢凶猛英煞之物，尤其钟爱老虎，是人尽皆知的。

在夏家添了唯一一个男丁后，夏邵龙对这个儿子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便开始“虎子”“虎子”地唤，不料，婴儿听到后，似乎更加开心了

因为夏侯安出生后，夏父就一直没有想到称意的名字，故此，就干脆先叫他“小虎子”，后来夏府上下，甚至是外人，也都“小虎子”“小虎子”这样唤他。

夏侯安直到七岁才有名字，“小虎子”这个乳名，一直像狗皮膏药那般跟了他七年。

夏侯安一直嫌“小虎子”这个乳名，虽说是霸气，但又不免太俗。

到夏侯安长大后，谁再喊他这个乳名，他就跟谁着急。

夏父见夏侯安如此排斥这个乳名，夏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的神色。

可如今，时隔多年，夏侯安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熟悉的叫唤了？

在夏侯安的印象中，父亲每次叫自己“小虎子”的时候，语气中的欢喜和骄傲是藏不住的。

再次听到后，夏侯安的神情有些恍惚了。

因为，“小虎子”这三个字，他听出父亲声音里的沉重…还有…其它不知所以的情绪。

夏邵龙：小虎子…

夏邵龙：还记得这个乳名么？我还记得，以前每次我这样喊你你都瞪着我的哈哈……

夏邵龙大笑了起来，可夏侯安却觉得莫名的难受，觉得父亲只是在强颜欢笑。

夏侯安：是啊…

夏侯安：父亲，您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夏侯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

夏邵龙：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夏侯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夏邵龙的目光不知投向了何处，他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

夏邵龙：最近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夏邵龙：可能是老了吧，刚刚做的事喝个茶的功夫就忘掉了，反而那些猴年马月的琐事却记得清楚得很…

夏侯安：……

夏侯安：父亲……

夏邵龙：我这次火烧火燎喊你回来，也没有什么要事……

夏邵龙：只是…怕过会儿等到你回来，就忘记要跟你说什么了。

夏侯安：……

夏侯安：嗯。

夏侯安：您说。

夏侯安心里闪过一阵复杂莫名的情绪，他的脸上浮现出鲜有的认真。

夏邵龙：雪丫头……

夏侯安顿了顿，头一次听到“张雪遥”却没有出声，而是安静地等待父亲的下文。

夏邵龙：不论她是我这老头的儿媳妇也好，是我闺女也好，都是咱们夏家的人。

夏邵龙：我夏邵龙这一辈子，谁都不欠，就欠了他们两兄妹。

夏邵龙的悲悯的眸子里充满哀恸的神色。

夏邵龙：我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

夏邵龙：你和雪丫头恐怕至今也没有——

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立即打断了父亲——

夏侯安：爸！

夏侯安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滑稽极了。

夏侯安：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只是……

夏侯安不知所措地辩解，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辩解，这其中，恐怕不是一时间能讲得清楚的。

夏父瞟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夏邵龙：可能是我一开始就弄错了……

夏邵龙：当初我受显宗所托照顾好雪丫头，发誓要视其为己出，而且觉得雪丫头性子也不错，就顺势把你们牵到了一块。

夏邵龙：我本以为，时间一长，你们俩感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可惜呐，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夏侯安：……

夏侯安的内心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夏侯安：爸——

夏侯安正欲说些什么，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又规律的敲门声。

夏邵龙：进来吧。

夏侯安不明所以地看着父亲，有点好奇门外的人。

但门外的人一进来，夏侯安就顿时愣住了。

张雪遥：公公。

张雪遥礼貌地笑了笑，突然看见门边的夏侯安，她也是一愣。

夏侯安的目光正好与张雪遥撞上了，张雪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夏侯安虎躯一颤，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夏侯安：是你？

夏侯安：你怎么来了？

说实话，夏侯安一直都在躲着张雪遥。

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吧。

张雪遥：呵。

张雪遥冷不丁地哼了一声，目光没有在夏侯安身上多做停留。

夏侯安只觉得莫名其妙，心里纳闷极了，不知道又从哪里惹到了这女人。

张雪遥：公公，您找雪遥？

夏邵龙颔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沙发。

夏邵龙：来，别杵在那儿了，坐下吧。

张雪遥闻言点了点头，听话地走到了夏父身侧。

夏邵龙慈爱地看着张雪遥，突然又瞟见夏侯安脸色难看地傻站在门口，脸色霎时一变——

夏邵龙：你小子！还不过来？还要我请你吗？

夏侯安被父亲这样一吼，这才回过神来——

夏侯安：哦、哦—

夏侯安：来了！

夏侯安一瞬间坐到了离张雪遥最远的地方。

夏父自然知道夏侯安的用意，他没有吭声，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夏邵龙：这是我第一次喊你们俩个同时来这……

夏邵龙：有些东西，想跟你们谈谈，问一下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夏侯安：嗯嗯，父亲您问。

夏邵龙又瞟了一眼夏侯安，夏侯安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

夏邵龙：雪遥呐，老头子我最近想了很多……

夏邵龙：虽然我年纪大了，很多地方都不中用了，可是，心里却不糊涂。

夏邵龙：我一直知道你和这小子不和，总是被他欺负……

夏侯安刚开始就做好了膝足长谈的打算，未等父亲讲了多少，夏侯安早已昏昏欲睡了，却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和”“欺负”的关键词，夏侯安的睡意顿时全无。

夏侯安：什么欺——

夏侯安神情变得异常激动，差点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夏邵龙：你给我坐下！

夏侯安：哦…

夏邵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夏侯安一眼后，又把目光移到身侧的张雪遥身上。

夏邵龙拍了拍张雪遥的手，语重心长道——

夏邵龙：雪丫头，我失信了，我对不起你大哥，对不起你。

张雪遥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脸上又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张雪遥：不是的…您已经待雪遥很好了……

夏邵龙：不——

夏邵龙：我知道，住进夏家后，雪丫头不开心，变得郁郁寡欢……

张雪遥：……

张雪遥垂下了眼眸。

夏邵龙：以前的雪丫头多伶俐呐，活蹦乱跳的，每次你哥带上你来我家，你都是眨巴着水盈盈的大眼睛对着我笑，我瞧着，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

夏邵龙的脸上浮现出宽慰的神色，目光深幽，似乎在回忆过去。

因为树立军威，夏邵龙一直都紧绷着脸，常年不苟言笑。

渐渐时间一长，就从未见他真的开怀大笑了。

可是，张雪遥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每次去拜访这位老将军，都逗得夏老将军开怀大笑，没有像旁人那般害怕夏邵龙而疏远他。

在张雪遥的印象中，虽然夏老将军的脸上有几道赫人的疤痕，而且看起来又严肃可怕，但是张雪遥心里却不觉得夏老将军可怕，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慈祥可爱的老爷爷而已。

那时候的夏侯安还未留洋，年纪与张雪遥相仿，可是那时候的夏侯安顽皮极了，而且总是喜欢与夏父唱反调。

相比于讨人喜爱的张雪遥，夏父的心自然更偏向于张雪遥了。

张雪遥嫁入夏家，夏邵龙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夏邵龙：雪丫头，我不应该替你做决定的…

夏邵龙：夏侯安除了模样端正手握一些小权之外，确实是别无长物了，你的心不在这小子身上，这很正常。

夏邵龙：当初虽说是受了你哥的嘱托，可是有一半是我的私心。我想，我那个除了吃喝玩乐啥都不懂的不肖子，怎么有福气娶到这么好的一个丫头啊…所以就将错就错，算是不情之请，娶了你进我们夏家。

夏邵龙：是我糊涂了，这么好的一个丫头，碰上这小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就只有糟蹋的份了。

夏侯安：爸，你——

夏邵龙：雪丫头，若你想合离，我不会反对的。

夏侯安：！

夏侯安和张雪遥同时愣住了。

张雪遥：…

夏邵龙：我会对外宣称你是我的义女，没有人会多说什么的……夏家，还是你的家。

夏邵龙：没有婚姻束缚，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夏邵龙：若是遇到了心爱的人，不管是谁，即使是个木匠、拉车的，就算是倒贴，我也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夏邵龙说到这里，张雪遥早已泣不成声。

夏邵龙：哎呀，这…雪丫头，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哭了……

夏父怜爱地抬起苍老枯燥的手，替张雪遥抹去泪珠。

夏邵龙：雪丫头，你觉得如何？是合离，还是继续——

夏邵龙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经没有理由把“一起生活”说出来了。

夏侯安这时也提心吊胆，神色紧张地看着张雪遥接下来的反应。

此时，他觉得自己疯了，居然害怕张雪遥真的吐出“合离”两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日日夜夜都求神拜佛祈祷有朝一日能够与张雪遥合离，断绝关系的么？

合离……自己应该会很高兴才对的呀……

夏侯安突然抬起头，与张雪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两人愕然，神情恍惚了起来。

张雪遥：（……合离么？）

这不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么？

她曾经梦想过能够去浪漫的法国，学习服装设计，制作各式各样漂亮精致的服装。

本来打算念完女高后就直接去法国学习，不料，哥哥却出了这些事……

她以为，这个梦想永远只能是梦想了，不可能会实现了罢……

如今，她似乎又有机会实现梦想了。

可是……

本该一口就答应下来，张雪遥却犹豫了。

夏父见张雪遥一声不吭，似乎还在思考，他转过身去，询问夏侯安——

夏邵龙：你呢？

夏侯安：啊？

夏侯安傻傻地看着父亲。

或者说，是在装傻。

夏邵龙：合离么？

夏侯安：哈哈…我、我…

夏侯安的目光躲闪，舌头也不听使唤。

若是换作平时，夏侯安觉得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铿锵有力地答应的。

夏侯安：（可能，今天中邪了吧…）

夏侯安心里暗暗想到。

夏侯安：再——

夏侯安的“考虑一下”还未说出口，就被张雪遥打断了——

张雪遥：好。

张雪遥：合离吧。

既然无情，互相耗着也毫无意义，那就…合离吧。

夏侯安愣愣地盯着张雪遥，他只觉得，张雪遥似乎被裹了一层迷雾，愈来愈朦胧，也愈来愈远了……

夏侯安：哦，那就合离吧。

夏侯安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紧紧攥住了拳头。

夏侯安觉得自己的答案很正确，可是，不知道为何，听到张雪遥不假思索的“合离”后，他的胸口闷闷的，有点儿气恼，但又不知道气恼谁。

夏侯安：终于摆脱这个女人了……

夏侯安喃喃自语。

夏侯安：终于…不用看她的脸色了……

夏侯安：真好……

夏侯安：嗯…真好……

夏侯安越说越小声。

夏侯安愣愣地盯着张雪遥离去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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