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那日掌灯的宫女颇有眼力见地为帝后熄了大半灯火,只剩几柄红烛温暖又迷蒙,他就在一片暖红中细细地端详我,周身轮廓清晰又柔和。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人那天好看得像个天神,我后来心动亦是活该。
彼时皇帝登基不久,后宫委实空虚,而且他独爱揽月阁那位,显得其他人有却胜似无。听说他二人是少年时的相好,而那位赵敏儿姑娘,在皇帝登基前就入了府伺候,若不是她有个官阶不高的爹,哪里用得着再大费周章十里披红娶一个我进来。
而我心里也藏了个旁人,算来兜兜转转我已倾慕他六年,说来也怪,六年时间,饶是万年深冰也该渐渐融化了吧,可那人只会安抚小孩似的哄我一句,你还小,不急着谈婚论嫁。
说到这我就恼,说好的我还小不急婚嫁呢,现在一转眼就做了别人的妻。
也不知道宁哥哥晓不晓得,想不想我。
我和皇帝没有寻常夫妇那样的新婚夜,他甚至连我的衣袖也不愿触碰,那一夜我们坐在榻的两端,向对方承诺要在外人面前做戏,人后他独独宠爱他的赵敏儿,而我心悦谁他也绝不过问。
于是,几乎是名正言顺的,我和当朝皇帝合力演起举案齐眉恩爱祥和的戏码,让我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是个小孩子心性,在我提议要演戏时竟然一口应承。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果真年轻气盛,毫不在意自己的脑袋隔日还能不能端端正正地安在脖子上。
就这样,我在宫里以最尊贵的身份过着最清闲的日子,除了皇帝隔三差五形式性地来看看我,在偏殿歇一晚,或者赏赐些珍奇宝贝,其他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大得出奇的宫殿,自己侍弄院里那些栀子茉莉,顺便亲自照看皇帝赏的那只羽毛奇异的红嘴鹦鹉,倒是空闲了一大堆侍女太监。
日子久了,满皇城的人都知道,当今皇后贤良淑德,平和近人,连宫里的奴才都体恤。
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也听说了些风声,隔天就打发了身边大太监亲自给我送来一只羊脂玉手镯,做工一瞧就是上上品,连我这个看惯了稀奇首饰的人也喜欢得紧,当下就欢欢喜喜戴上。只是戴着这御赐之物做园丁活计实在不方便,没过两天,我就找了个锦盒把镯子又好生收起来了。
再过几日就是王公大臣觐见聚会的日子,宫里上下的杂役忙成一团,备食材的,洒扫宫殿的,还有尖着嗓子指挥的,整天吵吵嚷嚷不得安生。若是在旁日我早该恼了,但今日不一样,我也忙得很。
——宁哥哥官至三品,想来王公议事,他是一定要参加的,我支使贴身大宫女去把我最好看的衣裳和首饰挑出来。宴会那日我一定要好好打扮,去跟宁哥哥见上一面。
打发侍女小蝶去给宁哥哥递话已经这么久了,花园入口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我借不胜酒力为由离了席,一个人偷偷跑到花园,然后差小蝶去告诉宁哥哥我在这里等他。小蝶听了我的吩咐瞪大了眼睛,那神情真和莲儿一模一样,像是我要指使她去做什么会掉脑袋的事。直到我跟她承诺了一遍又一遍皇上绝不怪罪,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大殿宴会的方向。
——胆小如鼠。
我让这丫头弄得有点扫兴,一个人在地上踢小石子玩,好在一会儿就能见到宁哥哥了,我赶紧理了理衣裳,对着池水忖度自己今日究竟好不好看。
此时时节已入暮春,满树的桃花扑簌簌地往下落,扰得我的心跳也不似先前平稳。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宁哥哥终于跟在小蝶身后来了。几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不过有月白色的衣袍衬着,看起来依旧丰神俊朗。
“宁哥哥!”我喊他。
可是叶宁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嘴里振振有词,“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那个以前哄着我说着“阿萍乖”的温润少爷,突然跪在我面前好几米远的地方,神情谦卑又恭敬。
我想伸手拉他起来,被他躲开。他甚至连看我都不敢,“皇后娘娘莫要逾矩,臣惶恐。”
“你……”我的话哽在喉口。
“娘娘,臣何其有幸能与娘娘幼时交好,但臣从不敢对娘娘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若有,臣愿受五雷轰顶之罚!”
他的毒誓我不愿再听下去,我感到眼泪渐渐濡湿了眼眶,“宁哥哥……你究竟是没有非分之想,还是……仅仅因为不敢?”
叶宁的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过了半晌他终于回答我,“臣与陛下还有要事相商。……臣先告退。”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没了踪迹,就好像从没来过似的。
胆小如鼠。
呵,原来世人都一样。
我本打算告诉他我和皇帝只是一对假夫妻。现在看来,一点必要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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