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天亮了。”
我的女儿,鱼幼棠,每日日出时喊我起床,打她懂事起就如此。
我又何尝不知道天亮了,我阖着眼躺在榻上听楼下的集子渐渐热闹起来,差不多也一个时辰了。
“您又一宿没合眼,要不等晌午我打发个人去医馆,请大夫给您瞧瞧。”
睁眼时棠儿正替我卷床帏,突然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笑她,“你怎知我一宿没合眼?小丫头片子天天数落娘。你在外面少给我惹些是非,娘也不至于为了你天天这般。”
“我又怎么惹是非了?娘从前不也常常告诉我,长大了若觅见如意郎君,那就是一定要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如今又怪我,真是说话不作数……”棠儿坐在我床边,噘起嘴不瞧我。
我的棠儿年方十五,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已有我当年的样貌风姿,说媒的快踏破我家门槛,她却一心牵挂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变着法儿地把媒婆往门外赶。
“娘别总操心我了,您昨夜爬起来喝茶水,喝完又点了灯翻了一个时辰的话本子,我都知道。”棠儿扶我起来给我捶肩,“琰哥哥答允考了功名就回来娶我,我信他。”
“我信他。”
这三个字钟瓮似的叩在我心上,少年时我也曾这么信誓旦旦地对另一个人说我信他,可后来呢?
世间唯一个情字最难可信。他骗了我,便成了我生生世世的恨。
饶是我的女儿也不知道,我同她这么大时,正是镇国将军府最受宠爱的嫡长女。那时我生着让京城无数女子梦寐渴求的雪肤花貌,又自幼跟先生读书,有些小女儿家的青涩才情。论家势,论品貌,人人皆说这天下无人可及我。
世人赞我的话,皆是三分认真七分谄媚,不过那时候的我不懂,日子久了便骄矜气傲,养出了一身的大小姐毛病来。
我闺中的随侍俾女唤作莲儿,印象里那丫头总是一副紧张兮兮的神色,有着细若蚊蝇的声音,在我身后不知疲累地替我收拾残局。那天她挑帘进我房里,着急忙慌地行了个礼,告诉我“宫里的人来了”。
彼时我正坐在窗边绣鸳鸯,听了她的话置若罔闻,“知道了,急什么。”
莲儿又摆出那副惊慌表情,拨浪鼓一般地摇头催促我,“小姐,是宫里人,宫里人来了!老……老爷说,要送你去做当今圣上的皇后娘娘!”
手里那一针无端地绣错了地方,回过神时指尖已见了红。
变故生得如此之快,仅仅月余,我便穿了华贵无比的大红喜服入主中宫,做了那母仪天下万人景仰的皇后娘娘。从此以后,这世上几乎没人不忌惮我,只要我想,要千万人在我膝前叩首恭祝我金安,也绝非难事。
本就是父亲掌上明珠的我更成了家族的矜贵宝贝,二夫人托人送来家信给我,语气是毕恭毕敬的讨好恳求,可那大意说白了就是,让我在龙榻上多美言三弟几句,好让那家伙万年不变的官职再往上抬那么一抬。
信我还没读到结尾,就让奴婢拿下去在厨房柴灶里烧得干净。抛开这事合不合朝中规矩不谈,我当了一月的皇后,还从没上过天子的榻。
……哦,打住!不要在脑海里自动想象我热脸贴冷屁股不受皇帝宠爱的悲凉戏码,话本子里喜欢那么写,可现实从来不那么演。
我出嫁前一天莲儿跪在我卧房里拽着我的手不撒,说是舍不得我,搞得我也有那么些许悲凉。当时为了缓解气氛,我随意找了个话茬问莲儿,当朝的皇帝叫什么名儿?长得俊吗?
莲儿眼泪婆娑还不忘认真回答我问题,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姓池,名晏,长相……天子的长相,我一个贱婢如何晓得?
池晏……池晏。
我把这个名字在嘴边念叨了很多遍。小时候先生给我讲过晏子使楚的佳话,也说过晏子是个相貌丑陋的人。我虽无诋毁古贤之意,可心里不由得暗自想着,这皇帝或许是个歪瓜裂枣的相貌,毕竟已经能够坐拥江山权倾天下了,再生一副妖孽面孔,天理也不容啊。
所以在那双大手挑起我盖头的时候,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再看到那人映着烛火的一双瑞凤眼,我竟像个从没见过男子的人一般吞了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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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开个新坑,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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