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要来见他,这不是什么能躲避的事情。
或者我,我没有可以躲避的资本,我又不是他的儿子,我只是他的棋子。
况且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是有利的,我很高兴。
从前我和我父皇之间隔着一层谜,一桩我们两个都知道谜底的旧事,所以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的所思所想对于我来说是无意义的。
这个谜存在一天,就是一杯催命的鸩酒。帝王心绪叵测,可能有哪一个瞬间,我父皇忽然有一点怜惜我,或者心血来潮想要给我一点疼爱,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或许就隐藏着我的一线生机,可在这杯鸩酒被解决掉之前,这些生机都是不做数的。
再多的怜惜和疼爱都会化在这杯蛰伏着的毒酒里,我不能摧毁这杯酒,但是现在上天把一个机会放在了我面前……不,或许不是上天,是魏苏给的机会,他出现在这里,他和那个告密的宋相门生之间……这是没有办法得到答案,得到答案也没有意义的事情。
“很好,你没有让朕失望。”我父皇缓声道。他的影子印在牛皮帐篷上,我仰起头才能看到那影子的头顶,那么高大那么巍峨,或许宫人口中的泰山就是这样,一言之间,予生予死。
“朕这么多孩子里,只有你不是我亲生的骨血,偏偏也只有你,最有朕的风骨。”
我放在牛皮帐篷上的手出了汗,我后背的汗水几乎要浸湿重衣,我真害怕啊可我也真是高兴啊,这是我第一次站在悬崖边缘,不再像是往常那样安安静静的就能得到结果了,我要自己做出选择,我决定喝下那杯鸩酒。
我赌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身后站着那么多人,魏苏,德妃,皇帝,叶洵……没人会希望我死在这里,我赌他们找不到一枚代替我的棋子。
“我只是很害怕……”我浑身都发起抖来,拼命咬着腮肉也还能听到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父皇,我很害怕……”
事到如今,和害不害怕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只是不想死,如果可以,我希望所有人都去死,所有人的死活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可我想一直活下去,一直一直,比所有人都要更好更舒适的活下去。
我想住叶洛住过的房子,想去叶洵去过的地方,想吃叶漏丢掉的糕点,想穿叶浠穿过的锦衣……我什么都想要,我想往前走,前面有我想要的一切。
“妙妙啊。”我父皇沉重的叹息。
他想到了什么?
是我那个背叛过他的母后?是龙椅上隐忍不发的这许多年?是作为棋子的那些儿子们?还是我?
此时此刻我们凝视着彼此的影子,就像是棋盘上黑红双色的两军对垒,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会想到我吗?
我注定得不到答复。
我父皇说了一句话,但他的话被忽如其来的风声掩盖过去了。
呼喝声从臣子们居住的地方传过来,风声烈烈,吹着我的袖子,月亮的光晕忽然消失了,林暗草惊,雀鸟号叫着升上天空,振翅声惊惶而凌乱。
遥远的地方有人举起火把,于是更多的火把被举了起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呵斥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大地狠狠的震动了一下,仿佛一头猛虎从天而降,扑倒了一片火把的光。
我浑身的血都烧热了,眼角的青筋都在跳动。我往后看,后面却不见魏苏的身影,影影绰绰都是阴影,每一个都像是魏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默默的看着我。
哪一个是魏苏?还有哪一个都不是魏苏?
“妙妙,别哭,也别怕。”我听见我父皇低低的声音。
他的手从帐篷壁上放了下去,我的手空空的悬在那里,我的手挡住了光亮,帐篷上有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然后有人禀告方才的事由,是一个我没有听到过的声音,言简意赅,“……的帐篷被风吹倒了,已经让玄武卫去处理了。”
他说,谁的帐篷?
他死了。
这么快。
那个看管猎场的人,孙相门生,他的帐篷倒了,风吹倒的……他姓孙,还是姓李?
我竟然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道毒蛇一般凝视过我的视线,彻底被抹除了痕迹。
“你先回去吧。”我父皇对我说。
他背着手走开了。
他的声音有点疲惫,还有点憔悴。
他是个未老心先朽的皇帝,今夜他死了一个臣子,得知了皇后曾经背叛过他的消息。
他还是个柔弱的皇帝,他好像是要宽恕我了,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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