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书信上写着力透纸背、清秀娟逸的几个大字:
冬月十七,上京东城北街银舒阁。
舟絮实在是不想出去,一是外面白雪茫茫、寒气彻骨,她的病刚转好;二是上次在宋家庵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今儿是十五,后天就是十七,时间之紧迫,让舟絮有些不悦。
“公主,二公主在外面呢。”声音温温柔柔,一看就是刚入宫的小宫女。
“二公主似乎有些生气,公主快些让她进来吧!“
连翘白术对这种事情娴熟不已,这位二公主跟三公主关系向来不好,每次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发生。
“让她进来——”话未说完,玫红色的衣裙一角便闯入她的眼帘。
舟容月略微带着怒气与不甘,进来的一刹那突然露出不明所以的笑,笑中还夹带着恨厉:“三妹妹似乎跟普瑕大师走得很近呢。”
舟絮有些惊愕,本想解释,抬头看到舟容月愤懑的脸瞬间觉得愉悦了不少:“哦,我刚到那里他便来同我交谈了。”
舟容月的脸染上铁青,她的自尊心向来强,又怎么会在舟絮面前露出半分恐慌。
可惜舟絮一眼望穿她平淡下的惊恐:“听小和尚说二姐姐跟普瑕大师走得也挺近的。”
“啊?”舟容月从失落中脱身:“你说什么?”
舟絮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静静地等待着舟容月给她的答复。
“是,年幼时我不慎跌落水池,是他救了我。”
虽然舟容月很讨厌,但是舟絮也没有想要她去死。爱一个人从来没有错,她还是决定劝一下舟容月。
“二姐姐莫要与普瑕大师走得太近了,毕竟我们与他身份悬殊。”
明明是劝慰的话,舟容月听后却把刚才积压的不满都付诸给了舟絮。
她冷笑一声:“只有你们这样的才会在意什么‘身份悬殊’,我与你才不一样。还有,我的事儿你还是少管。”
舟絮原本开始温情的心顿时碎了一地,那些话似乎变成了她自作多情:“随便你了。”
舟容月玫红色的衣裙走出白露阁,她没有叫轿撵徒步离开。
茫茫雪花掩盖诸芳,她的裙摆长而柔顺的垂在脚后。乌黑的双盘发,两支白玉簪子垂下珍珠流苏在鬓间摇晃。
舟絮手托着腮半倚在阁楼栏杆上,看着那抹浓烈的红在如烈火般的宫墙中渐渐消散。
想要出宫不是简单的事,上次能够出宫已经是侥幸,想来想去舟絮还是决定利用一下叶昭昭。
叶昭昭虽然经常来皇宫与舟絮关系极好,于是昨日舟絮便提笔写了一封信要到叶府小住。
叶府自然是不敢拒绝忙不迭地准备,景安帝和郁暮羽也同意了这件事。
上京的百姓也许久没有见过雪,街道上人来人往。临近新年,各色各样的年货也摆了上来,泥娃娃、爆竹、糖饵、糖葫芦、糖炒栗子……
舟絮吃惯了宫里的食物对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东西没有一点抵抗力,两个人不过逛了两条街叶府的小厮的手上、肩膀上已经抗满了吃的玩的。
舟絮有点不好意思,温言温语地向他们道歉。哪里有公主向侍从道歉的道理,他们被吓的吓的快要下跪磕头。
叶昭昭大手一挥:“没事,这有什么!人不够的话叫我爹再打发几个人就是了!”
连翘白术都没有跟来,舟絮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走了一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舟絮才想起来来这儿的目地于是想着甩掉叶昭昭,反正这上京的大小姐也不会迷路。
可是叶昭昭盯她盯得紧,舟絮感到很饱了她还不停念叨着:“看你瘦的!快多吃点,等会我让我奶娘给你做乌鸡……”
她的手紧紧攥着舟絮,实在是难以逃脱。
最后舟絮投了降,还是决定带着叶昭昭一块去。
“昭昭,我听出过宫的嬷嬷说北街的银舒阁的糕点很好吃,我们去那里吧。”
“银舒阁我知道的,但是那儿的糕点太畅销了,这个时间恐怕早就卖光了。”
看着舟絮坚定要去的样子,叶昭昭试探道:“若是你拿皇后娘娘的令牌去大概是会给你的,但是暴露身份的话……?“
已经是日上三竿,舟絮来不及思考敷衍道:“我别的有办法,咱们快去吧!再晚了真的没有了!”
说完拉起叶昭昭的袖子一溜烟跑到了北街,舟絮回头招呼小厮回府:“你们回去吧!我们待会就走!”
小厮在原地一脸茫然,换作平时他们可以完全叶昭昭,但是舟絮的身份不一样。
走了吧,万一出了什么事丢的可是命了;不走,那不是违抗命令吗。
其中一个咬咬牙告诉其他人一走了之好了,另外几个和他不谋而合,但总有意见不同的觉得应该在这里等着。
几个人越说越着急当街打了起来,眼尖的舟丞与一眼瞧出是叶府的小厮,骑马跟了上去。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认识舟丞与,只有比较受叶昭昭信任的一个认了出来。
那人愚笨的就要当街跪下,吓得舟丞与从马上下来就拉住了他。
“二皇……”舟丞与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他不必行礼。
其他几个见到这情景纷纷哄笑起来:“老罗!你还背着我们接外务啊?哈哈哈!这是谁家的公子?真是好生俊俏!”
舟丞与没有理会,拉下声音:“阿姊和昭昭去哪里逛了?”
老罗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叶昭昭舟絮抛下他们的事实,舟丞与听完就骑马去往了北街,徒留大笑的几人和一脸懵圈的老罗。
“一块都没啦?”其实叶昭昭当然知道这个时间点不会再有,这话其实是说给舟絮听的。
她眼神示意舟絮,拿起东西就要离开。
舟絮连忙拉住她的袖子:“我们逛了那么久,喝点茶水吧!”
话音刚落,舟丞与身披一身雪踏过门槛。
阁楼顿时停寂下来,全都望向这个如雪般清朗俊逸的男子。
舟丞与最终是没有继承许时序的温润如玉,白术曾经在就寝时说过郁暮羽微入宫时就与许时序相识了。他们两个人是一同长大的缘分,只是郁家势大,当时景安帝刚刚即位,为了拉拢朝臣,也是郁家想要巩固势力,于是达成了共协把郁家唯一的独女嫁了过去。
若不是为了郁家,郁暮羽是一定会嫁与许时序的。
郁暮羽闺中时就是古灵精怪的性格,许时序总是迁就着她。现在两个人的儿子虽然不说顽皮捣蛋吧,但翘课迟到也是一样不落。
郦国只需要一个君王,景安帝只有这两个嫡子。从小舟丞温就被着重培养,他的功课向来被看得严格的多。
反观舟丞与,景安帝郁暮羽甚至许时序对他的功课都不甚上心,做的不好了也顶多只是训斥一两句。
起初舟絮和舟丞温都有些愤愤不平,觉得不公平。
稍微大点舟絮才知道,这是在故意养废舟丞与,好让他长大了不会对皇位又觊觎之心,引来社稷不稳,朝政动荡。
舟丞与虽然不被上心,课业差些但品德是不错的,景安帝对此极满意。
可惜了舟丞与,前世不过成亲三个月就被派去镇守边关,更可悲的是这是舟丞温亲自下得命令,为的是散他的兵力。
或许他也未曾想过朝廷重臣、“名门之后”们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再未见过他的二弟。
边关出现骚乱,紧接着敌国偷袭,舟丞与战死沙场,再也未归。
只留下一个未出世遗腹子,虽然叶昭昭后来过得不算太差,有叶家众人、太后,舟丞温和郁暮羽也觉得愧对她。
可是生下孩子后没几年她的精神越来越差最终是望月自尽了。
可怜了舟斯隅,双亲尽亡时不过一岁半岁,刚学会说话。下人教了几天终于教会了叫“娘亲”,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总是皱着眉流着泪,想要早上叫叶昭昭一声“娘亲”让她高兴起来。
翌日却看到满府都是白绸缎,哭泣的众人,以及,安详睡去的娘亲。
舟丞与带着笑走了过来,使得茶馆中的姑娘的眼神全都紧紧跟随着。
叶昭昭当然看到了,心里升起不悦,酸溜溜道:“公子莫要对我笑了,要不然我都要被眼刀子看穿了!”
舟丞与看出了她的醋意,还是想逗逗她。他假装疑惑道:“哦?我何时说过在看你?这位姑娘莫不是太自恋了些?”
话毕,叶昭昭的脸顿时通红。
许是太着急,叶昭昭被糕点噎住,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舟絮连忙递过茶杯,舟丞与也着了急,大步走过来轻拍着她的背。
这无疑是给其他女子浇了一盆冷水,其他人看到这情景都落寞起来。
这两个人举止亲密,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叶昭昭呼吸过来时,舟絮也碰巧看到了在门帐时隐时现的陶的。
舟絮实在是着急,一起身便将茶水打翻,水浸透了衣裙,顺着桌角不断地淌在地下。
“昭昭,我们也买了些衣裳的对吧?你从包袱里拿一件给我,我先换上。”
叶昭昭连忙拿出一件白色的裳衣:“你去哪里换?这里?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老板娘认出这几位都是上京有名的贵族,一脸谄媚地跑过来:“哎呦!这位小姐似乎不怎么出门啊!姓何名甚啊?”
舟絮抓住时机:“我衣服湿了,你带我去你房间换一下行吗?”
“哎呦,当然可以了!这位小姐快来吧!”
舟丞与还是觉得不妥,但舟絮又敷衍了几句他也不好再说就守在了桌旁。
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舟絮没想到这家茶楼里面竟然有这么大。
一路上各色各样的人,摇骰子的赌徒、烂泥似的的酒鬼、打扮妖艳的女人……
各种各样的行业在此扎根,银舒阁的人流大一开始大概不是糕点好吃,而是商贩和下流行业的栖息地。只是后来人越来越多,吸引了贵妇小姐们,她们吃过糕点之后应该也不会觉得很好吃,但她们不会怀疑糕点,只会怀疑自己,久而久之,银舒阁的招牌便打下了。
膘肥体壮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盯着舟絮,色俗风尘的女人不善的目光嫉妒如火。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想要退缩了。
老板娘看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小姐别害怕!哈哈!放心吧,我可不敢在天子脚下拐卖妇女,那些人都是自愿来的,您不必在意。”
老板娘爽朗大笑,舟絮的担忧也消了几分。
进如房间,舟絮从腰包里拿出两块银子:“辛苦了。”
老板娘的眼里立刻充满喜悦,带着笑容走了。
舟絮环顾四周,腹部的灼烧感还在陆续,她顾不得什么先在屏风后换上了那身雪白的冬裙。腰间和对襟是唯一的红。
门外的人轻轻敲动:“三公主?”
“进来。”
陆殊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铂金色暗纹的白衣,这是重生以来舟絮第二次见他穿白衣。
和回忆里一模一样。
“你知道我在这里?”
白衣胜雪长发,简单的挽起,舟絮觉得他今天格外顺眼。
“臣知道三公主聪慧,一定能想到这招。”
“哦。”
陆殊对她行了个“请”的姿势,舟絮也不敢耽搁时间快步想要走出去却被陆殊拦住:“从门走出去?”
“哦,我忘了,那怎么办?”
“从窗户翻过去。”
六个字让舟絮震惊不已,陆殊能翻窗她可不敢。
况且这可是银舒阁的第三层楼,从这儿翻下去对她来说就跟自尽没什么区别。
“我……我不会轻功。”
“我知道。”他盯着舟絮勾起唇:“我抱着你。”
其实是愿意的,这个人欠她太多。但是他给了太多温情,舟絮真的很想抱他。
她面上还是拒绝:“可是……男女有别……”
“放心,臣绝不是纨绔浪子,况且从窗外不会有人看到我们。”
舟絮还在思考要不要答应,他直接抱起来她,一蹬一跳之间他们已经安全落地。
陶的伫立在树下,穿着一身青绿色便装。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舟絮讪笑道。
陶的和陆殊并不在意,对于他呢来说出府简单不已,而舟絮就比较困难。
陶的带着两个人进了一街,街道的尽头是一堵墙。他让二人转过去,自己背对着陆殊和舟絮,一会的功夫墙就像门似的被推开。
舟絮感到好奇,陶的似乎不太想回答,淡淡回了句:“只是障眼法罢了,跟街头骗术没什么区别。”
“哎!嗣禹!”
舟絮一眼看小巷上停了一匹骏马,马背上骑坐了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俊秀男子,发束金笄,一身锦袍。
鲜衣怒马少年郎。
“要去哪?这是——三公主!”
陆殊没有理他,先扭头和舟絮解释:“银家三子,银榆。”
舟絮知道他,银榆也是上京有名的公子,与陆殊私交甚好。
银榆原本不羁的笑容滞留在脸上立马从马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舟絮拂手,本以为他是什么正经人。
谁知就是舟絮的平和让银榆得了好处,立马凑了上来,死缠着非要跟着他们。
舟絮不在意,见陶的也没有愠色便勉强答应下来。
大大的匾额上镌刻着几个银白大字:潵安寺。
舟絮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座寺庙,也不知道陶的到底要做什么,但从刚才陶的对银榆的态度来看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此处人烟稀少,诺大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扫地的尼姑。
尼姑看到陶的合掌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陶的回了礼后让三人在大堂等待,自己兀自地走进了一间幽暗的小房子。
舟絮的目光被挂着的一盏檐铃吸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巧的东西。
小小的铃铛置身刻满佛经的铃铛里,随着风轻轻摇晃,“叮铃叮铃”悦耳不已。
尼姑慈眉善目地告诉她:“这叫檐铃,用来镇压邪祟的。”
突然舟絮感到肩上一暖,陆殊取下他的鹤氅披在了舟絮身上。
舟絮已经被冻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就不再嘴硬接受了他的鹤氅。
银榆对此景没有半分惊愕,反而跟舟絮讲了许多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
他胡拉乱扯,最后竟然旁敲侧击地打听起舟容希来。
舟絮慢慢觉出他说的那些话的中心核点都是舟容希。
“三公主如此大方温柔想来长公主也是如此这般的。”
“听说三公主已经过了及笄怎么还未找夫婿?是为了等长公主出嫁吗?”
“前几日路过姜府,觉得一片清凄。”
“听说春日宴的膳食有几道膳食……”
陆殊实在听不下去,一巴掌打在银榆嘴上。银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看着舟絮。
银榆的一脸期待让舟絮犯了难,她能感觉到银榆是喜欢舟容希的,但是舟容希喜欢的是陆殊。
她的阿姊喜欢陆殊。
舟絮觉得头痛起来,重生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颠覆了她的认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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