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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的门卫看见一个人影冲过来,刚准备伸手去拦,待看清来者的脸时,手又放了下去。江池年这阵子因给乐团救场的事情风头正劲,不少权贵慕名而来想要一睹芳容,奈何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几日都不见她出现过。如今摇钱树突然现身,拦她不就是挡自己财路吗?
江池年熟门熟路地走到化妆间,宋枝枝今晚有一场压轴表演,这个点正在准备呢。她今日搽了亮色的胭脂,手里拿着支深红的唇膏在唇上细细涂抹,深红的色泽被灯光衬的魅惑。化妆间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宋枝枝手一抖,唇膏画出去一大块,她恼火地转头,却看见江池年扶着门把喘气,怒容转为惊喜,一边用手帕擦拭唇角,一边走过去,问:“怎么今日想起来看我了?”
江池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喘匀了气,摆摆手在沙发上坐下,“一言难尽。”
离开场还有一会儿,宋枝枝给她倒了杯茶,“不着急,慢慢说。”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江池年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今晚的遭遇,听得宋枝枝是一愣一愣的。讲到最后,她不确定地问道:“你听懂了没?”
宋枝枝往嘴角扑着粉,“差不多。”
江池年往沙发上一倒,“可谓是惊心动魄,高潮迭起!”
宋枝枝若有所思:“你说今晚挟持你的人是个劫狱犯?”
江池年撑起脑袋看她,“他是这么说的,但我不太信。”
宋枝枝道:“哪有劫狱犯不劫狱,带着你遛弯的?”
江池年深以为然,后怕之余又有点来气,“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他深夜出现在大狱附近,手里还有枪,甚至还有车,就算不是劫狱犯,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还想杀我呢!”
宋枝枝调侃她:“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江池年哼哼:“我很惜命的好吧!”
宋枝枝笑的花枝乱颤,“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就你说的情形来看,会不会是军政府的人?”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道,“军政府很忙的,谁那么无聊会来戏弄我?”
“那倒也是。”宋枝枝沉思片刻,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他的相貌如何?望城拥有汽车的多为三界权贵,我可以帮你留心一下。”
江池年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脸,长眉深目,鼻梁高挺,唇薄而浅,举止间有些闲懒,又矜贵逼人。她莫名地烦躁,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不记得了。”
宋枝枝还想问点什么,助理敲门来喊她候场,她只好起身,“在这等我,马上回来。”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江池年翻身坐起,心烦意乱地想拿茶杯喝口水,目光正好扫到桌面上放着的报纸,头版刊登了一张照片,凑近一看,五官不甚明晰,但似曾相识,她捏着下巴回忆了一下,一拍大腿,“这不是今晚见到那家伙吗?”
她这才看到图片旁边的标题大字——顺城一役告捷,少帅凯旋而归。
少帅?!
江池年脑袋里有根弦嚓地崩断了,真真一语成谶,她刚说完军政府的人哪会这么无聊,下一刻事实就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
宋枝枝回到化妆间的时候,江池年已经离开了,桌上摆着没喝完的茶,溢了些出来洒湿报纸,今天的报纸她还没看。她挪开茶杯,发现报纸的头版被人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篓。她的好奇心作祟,但纠结片刻,终是没有勇气去垃圾篓里翻。
助理小陶来给她送外套,看见她盯着桌上的报纸不知在想什么。
“枝枝姐?”小陶喊她。
宋枝枝回神,“怎么了?”
小陶指了指门口,“我刚才好像看见江小姐离开了。”
宋枝枝将报纸折好,“我知道,今天的报纸再送一份去我的休息室。”
小陶应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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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江浪来催江池年起床,她顶着青灰色的眼圈,整个人精神恍惚,像游魂似的飘到餐厅。与餐厅里准备早餐的陈妈撞个正着,陈妈一哆嗦把手里的锅铲甩了出去。
江浪从报纸里抬头,打量一番她那张不人不鬼的脸,问:“昨晚又去爬谁家的墙了?”
江池年懒得搭理他,灌了一杯热牛奶,叼起两片吐司,挥挥手出门去。
……
今天上午有一节算术课,一节手工课,夫子照常早点名,点到江池年,讲台下鸦雀无声,夫子拔高音量又喊了一遍,依旧无人应答。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最后排角落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夫子把名册拍在讲台上,怒发冲冠,“江池年人呢?又给我逃学?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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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在逃学的江池年站在岳以舟的家门口,经过她这几天的摸底总结出的规律:无论晚戏唱到几点,岳以舟都会回家,且在第二天大早赶回安和园。
所以这个点,他家是没有人的。
院外的大门上了锁,老旧的横锁,她用发卡怼了几下就打开了。院里似乎曾经有过菜地,虽然荒芜但是整洁,能看出他对这个家还是十分爱惜的,毕竟岳以舟吃穿用度都在戏园。主屋的门上了两把锁,一把三簧锁,加固一把新式的叶片锁。叶片锁她不太会开,索性放弃,绕着屋子转上两圈,发现一个紧闭的窗户。窗格上糊了一层过了桐油的竹篾纸,她用发卡在隐蔽的角落里戳出一个小洞,将眼睛凑过去像看西洋镜似的往里瞧。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壶茶和几个杯子。江池年变化了几个角度,捕捉到靠门的位置放了一张椅子,她顺势看过去,突然瞳孔一震,脑袋里仿佛被人抡了几锤子嗡嗡作响。
阳光炽烈而刺眼,清晨的雾气被蒸散,只是那光照在身上却无半点暖意,就连皮囊下流淌的血都是冷的。江池年后退几步,最初的震惊已从脸上淡去,此刻只剩下凝重和无限的猜疑。
人心万端险恶,波澜诡谲,便在道貌岸然的表象下开出黑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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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下学的点,逃学的江池年居然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司机把车开过去,副驾驶座的车窗里探出一个头,江浪跟冲她挥手。大概是他的长相过于引人注目,江池年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惊呼声,她一弯腰钻进车里。
江池年人未到,声先至:“哥,你还记得半年前死掉的那个曲晓颦吗?”
望城每年不知要死多少人,江浪哪里能一一记得,不过曲晓颦比较特殊,死的时候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是一代名伶,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位庆华园的台柱子?”
江池年把脑袋伸到前座,眼神直勾勾盯着江浪,“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江浪不知她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投河自杀啊。”
“可一开始警察厅明明说她并非溺亡,是后来突然改口,咬定她是投河自尽的。”
江浪不以为意,“可能是警察厅搞错了。”
江池年摇摇头,“这么重要的信息都能搞错,这帮警察都是吃白饭的吗?况且曲晓颦死的时候正当红,她唱戏多年好容易熬出头,怎么可能想不开去投河。”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江浪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将她整个人推回后座上,“你也没有证据。”
江池年才不关心他的质疑,醉心于自己的推演中,“要是能拿到这个案子的卷宗就好了。”
江浪只当她说的是自言自语的胡话,随口拣了个别的话题,“这周日是督军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在府上设宴邀请各界名流一同庆贺,你想不想去?”他本来也就随便问问,毕竟江池年向来不喜欢这些逢场作戏的聚会。
“不——”她一开始确实想拒绝,但在听到督军府三个字后忽然灵光乍现,当即改口,“不去岂不是很可惜?去去去,我要去!”
江浪:“你没事吧?”
江池年揣着手,笑的贼兮兮,“没事啊,我去长长见识,毕竟是督军府的宴会,肯定衣冠云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江浪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江池年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今天是周二,离周日只剩四天了,如果她的计划想如期实行的话,必须加快进程了。
警察厅的卷宗她没有调查权限,便只能从败落的庆华园下手,也不知道那里现在还有没有人,据说曲晓颦之死牵连了整个戏园,城中谣言纷纭,说什么的都有,最后逼得戏班班主没办法,拖家带口领着一整个戏班子迁走了。自此,庆华园的旧址彻底荒弃。因其闹鬼一说,寻常百姓皆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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