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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言出必行,把训练的事交给张诚,自己开车带江池年去了一趟博济医院。警察厅没有法医实验室,所有尸体都会拉到博济医院的太平间,再通知家属认领。一旦尸体被刘家带回去,很多证据都会随之消失,再想调查就会困难重重。
好在离开前虞渊给医院去了电话,让他们先稳住家属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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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是博济医院的外科医师袁舒亦兼职的,她早年间在法兰西留学,学了不少西方的尸检技术。江池年和虞渊赶到时,她正在和刘家人交涉,刘家执意要领走尸体,但院方的意思是一切需等尸检结果出来后才能下定论。
“我儿子已经死了,你们连全尸都不给他留,你们还是人吗?”
一靠近解剖室,江池年就听见妇人悲痛交加的控诉声从里头传出,她不由放缓了脚步。虞渊拍了拍她的肩,一马当先走了过去。
袁舒亦看见虞渊,仿若看到了救星,“少帅您可算来了。”
刘仁听她喊少帅,错愕地转过眼,见来者真是虞渊,悲痛之余找回了一丝理智,“少帅?您怎么来了?”他想不到自己儿子的自杀案会惊动督军署。
虞渊象征性地宽慰一句:“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挣开刘仁的手,扑到虞渊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叩心泣血:“少帅您要替我们做主啊!博济医院不仅不让我们带走央儿,还要毁掉央儿的尸体,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头来却连个全尸都没能给央儿留下啊!”说到最后她又开始泣泪涟涟,任凭刘仁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
江池年心里堵得慌,停在走廊的转角,始终未上前。
虞渊瞥了眼江池年,对袁舒亦道:“你带她去看尸体,这里我来处理。”
袁舒亦点点头,去找江池年了。虞渊和刘家夫妇说了几句话,带着二人去了别处。
“怕吗?”袁舒亦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是好奇,他和虞渊认识这么久,从未见他身边有过女人。
江池年笑了笑,避而不谈,“麻烦你带我去看刘央的尸体。”
“跟我来吧。”袁舒亦性子爽利,也不计较,领着她往解剖室去。
……
刘央躺在解剖台上,身上盖了块白布单。胸口处露出的皮肤表层有缝合的痕迹,看来袁舒亦在她来之前就完成了解剖工作。
袁舒亦双手撑在解剖台边缘,问:“你想知道什么?”
江池年站在解剖台的另一边,扫了眼尸体,血迹被清理过,看上去没有刚死时那么狰狞,“他的死因。”
袁舒亦将尸体身上的白布掀开些,“尸体身上无明显外伤,多处肋骨骨折导致刺破肺部形成气胸,肝脏破裂,脑出血,这些都有可能是死因。坠楼的死因并不是单一的,死者会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遭受巨大能量的冲击,从而造成多种创伤,任何一种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她说了很多,但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刘央确实是跳楼身亡。
可江池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按照望城的律法,被定义成自杀的尸体在未经家属同意的情况下,是不允许擅自进行尸检的。而袁舒亦却在此前已经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说明刘央的死另有玄机。
“你相信他是自杀的吗?”
两人的目光交汇,心思各异,却殊途同归。
“昨天我到案发现场,听见附近的目击者说,刘央死前行迹怪异,整个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我怀疑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
江池年咂舌:“你敢自作主张地解剖尸体,不怕刘家闹事吗?”
“怕呀!”袁舒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即冲江池年身后努了努嘴,“但我有靠山。”
解剖室厚重的金属大门被推开,虞渊安抚完刘家夫妇回来,正好成了二人的话题中心。
江池年没功夫过问她的私事,她绕着尸体转了一圈,道:“他抽大烟吗?”
袁舒亦摇头,“目前看起来,没有吸食大麻的迹象,说来刘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应该不会准他沾染鸦片吗啡这类东西。”
江池年跳到上一张空置的解剖床上坐下,“毒物检测做了吗?”
袁舒亦惊讶于她的专业,“你怀疑……”
江池年晃了晃悬在半空的双腿,“我怀疑是别的神经类药物,”她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比如……LSD?”
袁舒亦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江池年在她眼里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她还是否定了这一推论:“检验过了,并无异常,单从尸体来看,他确实是跳楼而亡,至于是他自愿跳下去的,还是有幕后凶手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谈话的间隙,被冷落许久的虞渊终于借机插了一嘴:“LSD是什么?”
江池年跳下来,踱到他面前,背着手老气横秋地给他解释:“麦角二乙酰胺,一种半人工致幻剂,最近研发出来的新型毒。”
眼看案件陷入了僵局,袁舒亦忽然想起,她昨晚从死者随身的大衣口袋里翻出来一样东西,便从柜子里取出来递过去,“我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你们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江池年接过来,发现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香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清雅的花香,但是花香之下似乎盖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有点腥,又有点欲盖弥彰的甜腻。江池年把香囊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用来做香囊的布料是常见缎面,藕粉花卉纹样,街巷小店随处可见。她的指腹按在边缘的针脚处,那里有一颗漏出的暗红色线头。
手感不对。
江池年将香囊举高向着解剖台上方那盏白炽灯,线头表面微微反光,似乎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虞渊不明白她在看什么,“有问题?”
江池年把香囊揣进兜里,心里已有成算:“他不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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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博济医院时太阳太阳都快下山了,江池年抬头看了眼天色,雾蒙蒙一片叫人心情阴郁。她催促虞渊:“你快送我回去。”
虞渊以为她会趁热打铁,去走访刘家或者案发现场,“就回去了?案子才开了个头就不查了?尸体放不了几天,时限一到刘家必会来把人领回去。”
江池年毫不在意,“哪有人一天到晚连轴转的,我今晚得回去歇息,有啥事明天再说。”
她越是着急,虞渊就越好奇,江池年不是个着家的性子,他瞅了眼停在医院外的车,睁眼说瞎话:“车没油了。”
江池年根本不信,“少来,回回都诓我,赶紧送我回去,不然我哥回来了又得骂我。”
虞渊吃瘪,但未来大舅子的面儿还是要顾虑的。
他怅然叹了口气,暗自思忖:兔子越来越难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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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把江池年送回家,看她火急火燎的架势,“讨口水喝”这话也没好意思说出口,目送江池年进了屋,车窗玻璃被人敲了敲,他抬头,看见江浪黑脸包公似的站在那。
“聊聊?”
“好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虞渊一贯奉行的处事原则。
……
江池年回到房间时,天光敛尽,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山川湖海,六合之中阴气沉浮,那方被窗棂锁住的鸦青暮色里,嵌着一弯新月,惨淡淡悬在穹顶,似勾人魂魄的镰锷。
她走了几步,摔在床上,心口处蔓延的痛感比往常来的更加凶猛。江池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但身体里那股冷意却丝毫得不到缓解。像是血脉经络五脏六腑通通被冻成了冰凌,再一寸寸敲裂碾碎,化为一摊残渣。她发了一身的汗,身体仍在不停地颤抖,想蜷缩在墙角,又因疼痛难忍滚到了地上。
江池年的手隔着棉絮掐在了心口处,手心传来的不是心脏的跳动,而是另一种无规律的拱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试图破体而出,而它的狂躁不安给她带来了剥肤销骨的痛。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上桌角不动了。
过了许久,行云渐去,挡住了梢头新月,空气不似方才浑浊。江池年缓缓睁眼,天际透出几点光亮,远处屋舍山岭的轮廓重回眼中,阴时已过,她体内的东西再度陷入长眠。
江池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了喘气,不知怎的又想起上次在百乐门晃过眼前的人影,分明是不曾见过的,但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溯回记忆的源头,却只有重重迷雾,迷雾之后兴许藏着她所寻找的答案,但脚下石崖万仞,她无力攀越。
缓过神来,江池年从地上爬起,抖了抖沾灰的被子。她的窗户正对院子,恰好可以看到虞渊停在路边的车,靠车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江浪。
想起这阵子江家对虞渊同仇敌忾的态度,她不禁开始同情起虞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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