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泽的眸子黑沉沉的,像没有光亮照进去幽深的潭一般,他低头望了眼自己的双手,停了停继续说道:“祖父去世了,桃叶也死了,那孩子觉得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虽然还有个爹,可那个爹只一味地听那个女人的话,对这个儿子横眉竖目极少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他因着娘亲的事情心存怨愤对他爹也冷冷淡淡亲厚不起来。
起初时,他颇为消沉了一段时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躲进漆黑一片的衣柜里缩成一团痛哭流涕,他甚至都已经把衣带挂到了房梁上希望一死了之。可脖子都已经套进去了,他又钻了出来,只因为他听到东院那女人的笑声。
那里正在举办他同父异母弟弟的生辰宴,不知有什么开心的事让那女人放声大笑,那笑声是那样的张扬得意,像刀子般一刀又一刀地凌迟着他的耳朵。若是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没了眼中钉肉中刺,那女人岂不是会更得意?
他慢慢地从凳子上爬下来,透过窗户目光森然望着笑声飘来的方向,这府中的一切都是榨干了娘亲的嫁妆所得来的,他不能让这些都落于那女人之手!于是,他便振作起来,奋发图强,整日里除了去学堂便是将自己关在屋中读书写字,短短三年之间,他便连连考取了秀才、举人、贡生、进士,到十六岁时,他已是博古通今出口成章,加之他还颇有几分潘安之姿、卫玠之貌,更是名动京城。
他那个爹见自己的大儿子这样争气,便一改往日的冷淡整日里来西院对他嘘寒问暖,希望带他去参加一些宴席结交权贵高官。他爹心里的算盘他岂能不知,他这么年轻就中了进士,圣上对他青睐有加,虽暂时未封官职却也不远了,京中的王公大臣们纷纷打听他是否成亲欲将女儿嫁与他。虽说他早已与柳家定了娃娃亲,可柳家毕毕竟只是挂了个侯爵的名头在京中并无实权,若是能攀上王公贵胄,有了权自然就不愁钱,那柳家这门亲事便辞了也无妨。
他这个儿子在他爹眼中便只是一枚结交权贵的棋子而已,有用时便热切殷勤,无用时便置之不顾。他对这个家已经深恶痛绝了,又岂会让他爹如了愿?故此,当在朝堂上圣上欲授予官职之时,他故意咬破了舌尖一口血喷了出来,摇摇欲坠地对圣上说自己身染沉疴怕是命不久矣怕是要辜负圣上的期许,在一片扼腕叹息中圣上收回了旨意让他在家好好休养,待来日身子好了再上朝受封。
他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下朝后,他爹自然是暴跳如雷劈头给了他几个巴掌,他不躲不闪只是擦掉嘴角的血冷笑着看着他爹跳脚哀叹。
殷家大公子患了重病命不久矣’这消息在京中流传开来,京中的那些闺阁少女们虽芳心暗许,可他们爹娘谁也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嫁过去不久便守活寡,于是先前与殷老爷攀亲的那些达官贵胄一个个便销声匿迹了。眼见攀龙附凤没了指望,他爹便又想起他定的娃娃亲那家,虽然那家只是个闲散的爵位,可却是富甲一方,更为关键的是那家膝下没有男丁且对女儿又格外疼惜,若是成亲必定会有无数的陪嫁过来,要是拿到了这些陪嫁到官场上下打点,又何愁不能加官进爵?
于是,他爹便数次向那家人催促,要早日娶那家小姐过门。那家老爷对于京中他身染沉疴的传言也有所耳闻,对这门亲事犹豫再三,可他爹找了数个大夫作证他身康体健,打消了那家老爷的疑虑,终将女儿嫁了过来。果然不出所料,成亲时他的妻子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这也让他爹和后娘眼热,他们的贪心是个无底洞。他知晓这些,不想让他的妻子被利用,便想方设法阻止......”
我知道殷泽是在说他幼时的经历,可他语气平直好像在叙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只知道遇到难过的事情伤心了便要哭一哭,可他究竟被伤了多少次才会变得麻木得说起过去来心中波澜不起。心上有一道伤痕会很疼,可是伤痕多了便也渐渐地感觉不到疼了,殷泽的心怕是早已千疮百孔了吧?难怪他总是一副恣意妄行无所顾忌的样子,实在是他心中苦涩只能接着放浪形骸来掩饰罢了。他压抑的太久了,若不能找人倾诉只怕他这满腔的苦闷便如烈火般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着,不得宣泄便直至毁灭。
我看着殷泽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堵,我不由地伸出双手托着殷泽的两腮像小时候哄失去娘亲的狐狸崽一般柔声道:“乖,我知道你难过,你若是心里难受便哭一哭吧......”
殷泽将头缓缓地转向我,他直勾勾地瞧着我,一双眸子黑得发亮,里面似有万千涟漪在波动。过了一会,他倏然轻笑一声将我的手从他脸上拿下,微挑剑眉道:“小丫头,若是有眼泪便也早就流干了,现在哪里还哭得出来!再说了,哪有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谁规定了男人就不能哭的?我大......爷爷一把年纪了,被我把珍藏的酒偷喝了后还仰天长号哭鼻子抹泪的。以后你若是想哭了就来找我吧,我会给你打掩护,不会让别人看见你哭的,这样便不会觉得丢脸了。”
殷泽见我说得郑重其事,嘴角不由地噙了一丝笑意:“好的,我记住了,以后若想哭时,便去找你。”
我听他这样说便像放下一件心事般舒了口气,不由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摇着:“这才对嘛,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
“你这小丫头,真是有趣。”殷泽摇摇头,嘴角微扬,眉目间一片舒展。我偏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殷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挑眉,一勾唇,端的是灿若春花灼灼生姿。
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暗道,他怎能长得如此好看,简直比狐狸精还狐狸精!(到凡间这些日子,我总算明白了此“狐狸精”非彼“狐狸精”,时常看到街上的一些妇人揪着自家相公的耳朵跺着脚恨恨地说“又被哪个狐狸精勾去了魂了!”她们口中所说的狐狸精便是指那些极为妩媚动人的女子。)
殷泽见我又看着他愣神,突然飞快地低头将他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嗯?我又迷惑了,他难不成又想和我打架?可殷泽却没有像昨夜那般啃咬我的嘴唇,他将头错开了,靠在我耳边轻声道:“小伶,不许同别人做这样的事情?知道么?”
他口中发出的温热气流让我的耳朵痒痒的,我揉揉耳朵扭头看他,近在咫尺,我看到他脸上有一层浅浅的红晕,一双眸子如琉璃般晶亮剔透。我不解地问他:“你是说打架么?我以前跟别人打架都不是这样的......”
“傻瓜!”殷泽爱怜的揉揉我的脑袋笑了,“你只要记住,不能与别人像这般打架就是了!”
“哦。”我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我又想到了什么问殷泽:“姑爷,那你娘留下的东西怎么办?”
“但凡我爹对我娘还有一丝愧疚我也不会逼他交出属于我娘的东西,可你知道么,我爹以我娘难产而死腹中胎儿未托生人世会影响风水为由竟然将我娘的坟墓葬在了殷家祖坟的外缘,且自我娘死后他也从未给我娘扫过墓,他们把事情做得这样绝,我又何必对他们留情?先前我有些急躁了才会陷于被动,以后不会了,我会让他一点点地把属于我娘的东西都吐出来!”
“ 姑爷,我能帮你做什么吗?”我决得殷老爷他们这事做的确实也不地道,于是便挺直了腰板拍着胸口满腔豪气地看着殷泽。
“小丫头,”殷泽摸着我的脑袋笑了,“你什么也不用帮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你若空时,便来和我说说话吧,在这府中,我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我心里知道殷泽其实是很渴望家的温暖的,渴望一家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于是,我便给他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我和娘亲、树爷爷、灰猴弟弟、花狐狸发生的趣事.......
自然,我的故事也有所保留,在我口中,我家乡在偏远的大山里,我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寡妇,树爷爷是村里爱唠叨的老顽童,灰猴弟弟变成了左边邻居家的调皮弟弟,花狐狸是右边邻居家爱臭美的姐姐,黑狼哥哥是屋后邻居家野蛮霸道的哥哥......
殷泽听我被娘亲拿着棍子追了五里路、趁树爷爷睡觉把他的胡子剪掉、与灰猴弟弟吃桃子吃得肚子几乎胀破、把辣椒粉搀在花狐狸的胭脂里让她的脸肿成了猴屁股......他笑得捂着肚子躺在床上打滚。
这样普通而平常的童年应是每个孩子都经历过的,但殷泽却听得格外入神,可见他的童年是多么的无趣与压抑,以至于听着别人的故事他就感同身受笑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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