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房在殷府前边单独盖起的两排耳房中。不甚明亮的油灯下,我盘腿坐在下人房的大通铺上,将怀里的酥糖、栗子、果子朝这个丫鬟塞一把那个婆子塞一把,大家围坐在我周围嘻嘻哈哈的吃起来。这些下人们平日里月钱不多,一向都是省吃俭用的,见有免费的东西吃,自然是高兴非常的。
“唉,我们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故意愁眉苦脸道。
“是因为大公子老不回府么?”一个叫翠珠的丫鬟边嘎巴嘎巴地剥着栗子边说,“你们也不用在意,大公子一向这这样,一个月中顶多有两三天住在府中,其他时间都在外面住。”
“可这是他的家呀,他怎么老是在外面住呢?”我疑惑地问。
“嗐,”翠儿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道,“他不愿意回来吧,一回来老爷就骂他,两父子见了和仇人一样脸红脖子粗的。”
“我们姑爷做错了事么?不然老爷为什么骂他?”
“也不是,”另一个丫鬟翠瓶从我手里抓了一把酥糖,剥开一块放在嘴里,她砸了咂嘴才道,“说起大公子啊那是顶顶聪明的,年纪轻轻就考取了进士,若以他的能力再考下去怕是中个状元也不在话下,可屡次殿试大公子却都称病不去考试,老爷因为这个简直是火冒三丈。他也骂过大公子甚至拿鞭子抽过他,可大公子每次都是冷笑着看着老爷,任由他打骂。以前老太爷在时还好些,自从老太爷去世后,大公子与老爷之间愈发的生疏了,索性他也就不回府,省得老爷见了心烦自己也添堵。老爷气他成日里不着家在外面厮混,一怒之下便断了他的月钱。”
“啊,那老爷不给我们姑爷银两,他常年住在府外哪来的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在东院当差的刘婆子眯着眼道,“当年老爷中了探花郎之后多少人上赶着将女儿嫁给他,可老爷却取了没什么家世的先夫人。先夫人家乃是外省的大户且家中只有一个独女,嫁到殷府时几乎是把所有的家产都带来了,不然,你以为凭老爷的俸禄怎能在京中这寸土寸金之地买的起这样大的一处宅院。当年老爷虽说中了探花郎可却被外派到偏远之地,全凭先夫人的嫁妆给老爷在官场铺路才使他调入京中并做到尚书一职,虽然先夫人的嫁妆都用掉了许多,可她去世后还是留了些私房钱给大公子的。”
“哎哎,我听说呀,”翠珠瞄了我一眼,她两眼放光地道,“在娶少夫人过门之前,大公子在外面养了一个相好的,他想把这个相好的接进院来,老爷死活都不同意,说他若是敢把人带进府来,便打断他的腿!”
“什么,他外面有人?那他还娶我们小姐,这样怎么对得起我们小姐嘛!”我一方面为柳含烟不平,另一方面却又十分八卦,“那老爷父子两个就因为这个女子闹成这样的?”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另一个做在院中做粗使杂活的孙婆子将皱成核桃一样的脸凑了过来,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们都来的晚,有些事情怕是不知道。我早些时候是侍候过先夫人的。先夫人刚嫁给老爷的头两年和老爷真的是如胶似漆,后来老爷说在外地做官终不如在京做官更有前途,于是先夫人便将嫁妆拿出来交给老爷上下打点,终于在第三年的时候老爷如愿调入了京中任职,老爷到京后便在京中置了一处大宅子,又买了些下人进府,我便是这时被买进来的,我进府后便和先夫人身边的丫鬟桃叶儿一起伺候夫人。老爷到京后官运一路亨通,渐渐的在外面的应酬也多了起来,回府也越来越晚。此时大公子刚刚两岁,夫人的心思全都扑在孩子身上,对老爷的早出晚归也不太在意,只道他是官场交际应酬。到大公子三岁时,老爷突然带了一个女子回府说要纳她为妾。那个女子长得花容月貌窈窕多姿,一见先夫人便跪了下来,说自己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被叔父和婶婶卖进了青楼,老鸨逼她接客,她宁死不从,幸而遇到了老爷,老爷买下了她为她赎了身。她求先夫人可怜可怜她收留她,让她在府中做个丫鬟也行,她是宁死也不愿再回青楼那个地方。先夫人没想到老爷这么快就有了纳妾的想法,她心中难过含了泪问老爷是不是真的要纳这女子为妾。老爷心有不耐地说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哪个家里没个三妻四妾,难道先夫人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她是妒妇连自己夫君纳个妾都不成?先夫人见老爷这样说,心知老爷心意已决,谁心中不情愿却还是让那个女子进了门......”
那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地问道:“哎,我私底下听说夫人便是从妾室抬了正室的......”“孙妈妈,难道你说的那个女子就是夫人......”
孙婆子一脸确然的点点头,“可不就是嘛!虽说夫人进府做了妾,但老爷对她宠得很,一月中有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她屋中,去先夫人房中的时间少的可怜。先夫人每每对着蜡烛暗自垂泪,可夫人虽备受老爷宠爱在先夫人面前却表现的恭谨柔顺并无半分不敬,先夫人虽心中苦闷却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如是这样过了两年,先夫人几乎与夫人同时怀孕了,可到了临产期时,先夫人因府中胎儿过大难产而死,夫人生下了白胖的一个男孩便是二少爷。老爷后来便将夫人扶了正。虽说夫人也生下了儿子,可她对大少爷却十分疼爱,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大少爷送去,大少爷在学堂内与别的孩子打架被老爷责骂夫人总是护着他,总之,夫人护着大少爷就像母鸡护小鸡似的,谁都不能说大少爷半分不是,谁都不能动大少爷半根手指头。”
“这样说来夫人对大少爷是很好了,可为什么他们母子之间会闹成这样?”我嘴里咬着一个糖栗子不解的问。
“这谁知道啊!只知道大少爷被夫人宠的脾气越发大了,七岁那年只因学堂中的一个孩子说大少爷没礼貌,他便将人揍了一顿几乎将人家一只眼睛给打瞎了,老爷因此亲自上门道歉还赔了人家一大笔钱。老爷回来将少爷吊起来要好好教训一顿,夫人却扑在少爷身上护着他,说老爷若是打大少爷,便将自己一起打死。正闹哄哄之际,老太爷来了,老太爷一心向道平日里居住后院中深居简出,他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夺下了老爷手里的鞭子,又看了夫人一眼,说这孩子以后在我跟前教养,说完就把大少爷带走了。大少爷在老太爷跟前一直呆到了十三岁,老太爷去世后他自己执意要搬到了西院住,不过自他回来后就对夫人冷淡了起来,每每看夫人的眼神就像带着恨似的。”孙婆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大少爷小时候那样圆胖活泼的一个孩子,见了我和桃叶逗他就咯咯笑个不停,谁知如今竟变得这样沉郁了。”
“孙婆婆,你说和桃叶一起伺候先夫人,那桃叶呢?还在府中么?”翠珠问道。
孙婆婆摇摇头:“自从先夫人去世后桃叶本想留在大少爷身边伺候,可夫人说未免大少爷看见她就想起先夫人便想将她打发出去。后来桃叶苦苦哀求老爷,老爷也觉得她是伺候过先夫人的就这样赶出去不太合适,夫人才勉强同意留下她让她留在园子里做杂活。自从老太爷将大少爷带走后桃叶便去服侍了大少爷了,后来大少爷半会西院后夫人说桃叶手脚不干净偷了她贵重物品便将桃叶给打死拖出去草草埋了。原本夫人也想将我打发出去,可那时我与我家男人相识了,他为老爷赶车,我便因此留了下来。”
我回屋后便把听到的事情告诉莺儿,“莺儿姐姐,这样听来殷夫人对我们姑爷也是很好的,可姑爷怎么对她这般态度。”
莺儿摇摇头,“我们不是当事人不好发表评论。只是,我总觉得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真能做到对他巴心巴肝般好么?我们府上不就有现成的例子么?”
我们两个又说了会话,总之一致认为这是姚氏和殷泽之间的事情,他们两个的矛盾由来已久是柳含烟现下难以调解的,至少目前姚氏还对柳含烟笑脸相迎,我们做为柳含烟的丫鬟必须提醒她着点,以防她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不讨好。至于殷泽在外面有相好之事,我和莺儿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跟柳含烟说,便想着还是先不说为妙,免得她刚过门不久便与殷泽吵闹起来反而在殷家难以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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