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媪,太苦了,加些饴糖吧。”
宣神谙长发披散,借着瞿媪的手臂虚弱得依靠在床头的隐枕上,她抿了一小口汤药,熟悉入骨髓的苦涩在嘴里弥漫开又一直延展至周身,真是无一处不苦、不涩…
瞿媪脸上有些惊讶,因为皇后殿下向来隐忍,再苦的汤药也是默默喝下,从不曾提过要求,这次倒是稀奇。
只是皇后的身子太虚弱了,染上病症本就比旁人轻易也比旁人好得慢,万不可再任性的。
故而瞿媪虽心疼却还是眼波柔柔得劝解道
“娘娘,莫不再忍忍?加入饴糖,若是损了药性可如何是好?”
“这苦药汁子也喝够了,损就损些吧,不打紧。”
宣神谙唇色苍白浅淡,微微弯起是一惯的温柔但她此刻的神色里却有着久违的坚定。
瞿媪有些不明白皇后为何坚持,但见她今日精神尚好也不忍心违她的意思。
“瞿媪,东宫的桂花开了是不是?”
宣神谙见瞿媪答应了脸上笑容也盛了几分,她就着瞿媪的手一口一口饮完汤药,比往日还要积极一些。
其实瞿媪加的糖极少,所以依旧还是苦,但或许是太苦了,那一缕浅薄的甜变得分外明显,似乎足以抵消前面深重到让口舌麻木的苦了。
“娘娘好记性,现在是初秋,正是紫桂的好时节。”
瞿媪想了想立刻笑着回复道。
东宫原有一处别院名唤秭归别院的,后来又改做了紫桂别院,正是因为东侧湖边长出的那七八株极为稀有的紫色桂树,宣神谙提的正是这几株。
“桂子如雨十里香,予有些想吃桂花糕了,瞿媪亲自去取一些吧。
正好,予也睡一会。”
宣神谙似是突然来了兴致,她冲瞿媪笑笑吩咐道。
“桂花性温,温肺化饮,正是适合娘娘。”
瞿媪自然无有不应,见皇后面上升起几分倦怠阖上了眼立刻轻声轻气得告退,同下面人嘱咐了两句便直奔东宫而去。
待她离去,宣神谙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柔嫩细白的双手又随手撩过鬓后的一缕长发,黑亮柔顺如锦缎…
这并不属于濒死苍颓如枯木的宣神谙,而属于十七年前韶华未逝正当时的宣神谙。
这一年,她温厚纯善的长子也不过才14岁而已。
她例来有几分运道并不曾受过多少皮肉上的苦,但到底是经逢乱世见过不少事不由己,因果倒置的结局,所以一生并不如何笃信神佛,不过只是心底存了几分敬畏罢了。
可那年永安宫芳魂断绝,也不知是恩赐还是惩罚,让她可以跟在故人身侧看尽身后事。
看到向来神武果决,沉稳睿智的陛下涕泪交加,不复帝王威严,她想伸手为他抚去清泪却穿拂而过只好转而用眼神去描募他的轮廓,以生前从不敢也不能的专注去凝视这个撑起她半生,又被她耽误半生的男子。
这个年岁,她华发已生,他却依旧俊朗锐气,有虎啸龙吟之势头。
他在流泪,在心痛,在数月里不展欢颜,是难过的吧,但…他是因为什么而难过呢?
故人西辞之不舍?经年旧伴之恩义?生儿育女之缘法?
有没有一点…只是为她宣神谙,刨去这许多身份之后的宣神谙?
其实她也知道这是个傻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十年啊,方寸之人心就是用光阴硬刻也刻下了痕迹。
他是有雄才大略的男子,为数不多的柔软全给了家人,珍之重之的情意都分给了她与越氏阿姮。
在他眼里,
贬妻为妾,愧对青梅竹马,情深意切的越氏阿姮;
两宫并立,愧对相敬如宾,相扶多年的宣氏神谙。
多年制衡,不仅身外物要平衡,连心也不能多偏袒。
虽然他们三人都清楚宣神谙是陛下的妻子,越阿姮是文氏阿兄的妻子,而他更愿意去做文氏阿兄。
但是她该知足的,这样好的男子心里有她,
所以她临终所言句句真心,让置身命运漩涡不可抽身的三人也终得和解,所幸唯一的代价不过是她至死还是隐藏下了自己的心而已。
她是很爱他,是若当年嫁予旁人而无法付出的爱。但陛下对得起她,越氏阿姮对得起她,所以再不可插在他们中间了,人不可以,情也不可以。
唯有这死后旁人不知晓的时光里她能放肆一些,当然…也只是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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