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夜既深了,便无需劳师动众,一应拜谒都回绝了吧。”
宣神谙半倚在床榻上,低垂的眼尾处还带着被泪浸透的薄红,她神色倦怠得对瞿媪吩咐道。
无论旁人愿不愿意,她终究是皇后,此番凶险之后的问安在所难免。外命妇或可推脱于来日,宫内之人却免不得,否则便是不敬上位,平添双方的麻烦。
可她今日太累了,尤其是听过他的剖心之词以后更是不想再勉强自己挂着一幅贤淑得体的国母模样去应对那群心思各异的人,即使其中有她亲生的儿女。
瞿媪关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皇后身上,自然明白皇后殿下并不愿意提及她未露于人前的情绪崩溃,故而她只是沉默得守在她的身侧,不问也不知。
近来,她能感觉到皇后殿下似乎有了不小的变化以至于她越来越看不懂殿下的心思,无论是之于陛下,还是之于殿下自己的。
就今夜来说,当今陛下出身微寒,言行颇为肆意,初立国祚时不为世家所喜,没少被使绊子。
娘娘心疼皇上,便为之处处周全,片刻不敢失礼而落话柄于世家。
若是在从前,为了全这皇家的体统,皇后身体再不适也会强撑着按规矩来。
但这种变化也不是坏事,在听得她不同于常的吩咐时,瞿媪心中真是止不住的欢喜,至少一手带大的女公子终于不再为难自己。
可瞿媪前脚俯身应是,退出去在廊下吩咐人传令下去,后脚就见夜色茫茫里有一人影跌跌撞撞得向长秋宫方向而来。
“宣侯?”
灯笼的光亮影影幢幢,瞿媪定睛一看方才看清来人,连忙去迎。
“侯爷怎得深夜来此?”
“阿姊歇息了吗?”
到底是出门时的凉风吹醒了头脑,宣钰虽依旧急着见阿姊但也明白过来强行进宫于他们二人都无益处。
就像那日越妃所言,总不好让阿姊一醒过来就看他被群臣弹劾,丢官削爵。
并不是留恋这些,而是实在不忍阿姊跟着他这不成器的弟弟劳神,所以他先去求见了文帝,得他准许后才来见的阿姊。
不过想起方才与文帝见面的情形,宣钰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
瞿媪有些为难,娘娘刚说的回绝,可宣侯与娘娘姐弟情深,向来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特殊存在,这可让她怎么说呢。
“可是阿钰?”
好在宣神谙已经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她刻意提高嗓音问了一句,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久未用的嗓子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带来了一连串咳嗽。
听到阿姊的声音,宣钰心里一急,一阵风似的旋了进去。
可是一越过隔断的山水屏风,姐弟二人四目相对后,宣钰心头瞬间席卷起一股令人不愿回首的熟悉感。
病重瘦削的父亲,气若游丝的母亲,一次又一次离别的影子似乎都重合在眼前脸色苍白却依旧温柔笑着的阿姊身上。
宣钰突然很害怕,他似乎又变成了年幼时那个拼命想挽留却只是无能为力的孩子。
他知道此刻应该故作轻松得笑着面对阿姊的,可不争气的嘴角怎么也提不起来,反倒是泪水如波涛般汹涌而出。
其实宣钰与宣神谙是极像的,性子再温良柔和,骨子里天生的骄傲也并不会被磨灭,若非痛入心肺,绝不会露怯懦于他人。
所以宣钰自宣深谙大婚之后几乎就没有在人前流过泪了,以至于宣神谙在看到他眼泪时怔忡了许久。
已为人父的宣侯几步上前,伏在了宣皇后的膝头,双臂虚虚得环着他的阿姊哽咽不成声,直到锦被被一朵朵繁花濡湿,他才哑着嗓子低低得说道。
“阿姊,你别丢下我。”
这一句话便让正轻抚宣侯脊背,为他平复情绪的宣神谙湿了眼眶。
年少的父母早丧和颠沛流离给他们姐弟的心里深深种下了不安的种子,哪怕长大后的她们再无动荡,也无法真正拔除心中生长的巨树,这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留给她们的伤疤。
“阿钰,不要怕,阿姊在,一直都在。”
宣神谙拍了拍宣钰的脑袋,就像幼时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坚定得告诉他,她在,她永远在。
轻柔的声音像一阵春风飘荡过了宣钰荒漠般的心,又催生出点点新绿。
在阿姊身边,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也终于对宣神谙说出了憋了很久的歉疚。
“阿姊,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曾帮到过你。”
宣钰紧紧盯着宣神谙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当年。
“宣氏生变,舅父出于好意收留我们母子三人却也让我们深陷进了争斗不休的高门深宅里。
那年岁并不好过,我又生得愚笨,没少连累你和阿母被笑话,那时你明明也是稚童却要处处护着我。”
“稍年长,我依旧平庸,自然在舅父面前毫无份量,以至于眼睁睁见你被迫嫁于有妇之夫,受尽屈辱也说不上半句话。”
“阿钰,那时你尚年幼,与你无关…”
宣神谙秀眉微蹙,不知弟弟为何突然提起旧事,又为何将一切错处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但在宣钰恳求的目光下,她还是轻叹一口气停住了话头。
“征战之时,宣氏与越氏的针锋相对就已初露端倪,可我明白论心机谋权我不敌越侯一半。
待到今上登基,出于朝堂制衡,宣越二姓得到的封赏相差无二,是我技不如人才让宣氏一步一步退于人后。
但我以为你同陛下风雨同舟,这一路艰苦总算是熬到了头,他定不会负了糟糠之妻,没想到那个荒唐的圣旨竟比封后诏书更早传至天下。
面对天下人称赞的“青梅情深”,我连同我身后的宣氏连为你撑腰都做不到。”
话至此,宣钰抹了一把泪才能继续说下去
“这么多年,你总告诉我你过得很好,可是阿姊,你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你未醒来的日子里,白日里我四处寻访名医,晚上便睁着眼在想一个问题。
若我争气一点,宣氏强盛一点,他们是否就不敢这般对你?”
宣钰的眼里依旧水光隐隐,可心里生起的火光却灼热得不可触及,几乎要烧破他这平素里温和儒雅的躯壳。
他恨自己,恨文帝,恨越氏,恨天下所有不知所以的人,也恨世间从来求不得的公道与天理。
但他将这些浓郁的情绪都藏了起来,只露出能显露的自责和心疼。
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只需看到一位心疼阿姊的无能弟弟,而不必窥见那个烈火里的宣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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