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南歌听了容齐的话,没有跟着回西启。她在北临很偏远的一个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馆,每天酿梅子酒卖。
不做死间以后果然轻松了许多,可没了符鸢提供的解药,南歌身上的火毒很快便发作了。
火毒发作起来并不比天命之毒好到哪去,疼起来能叫人丧失理智。南歌并没有试图去解开自己身上的火毒,她甚至有些病态的想着,不能陪在容齐身边,哪怕陪着他一起痛也是好的。
也许是没了求生的欲望,南歌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原本半月发作一次的火毒,发作频率也渐渐变成了七天一次,四天一次,到如今的两天一次。
也不知为何,就这样南歌还是又硬生生又挺了三年,等到火毒已经蔓延至全身,已是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了。
南歌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在她看来能有这三年都是老天垂怜了。酒馆里不少人都感叹着老板娘真是命苦,人好好的就得了重病。
听到西启太后被幽禁的消息时,南歌已经不能起身了,她收下的小徒弟二牛很孝顺,天天把她扶到酒馆门前那棵青梅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酒馆里过路的西启人正在歌颂他们年轻的国君的事迹,说那位国君礼贤下士,体恤爱民,现下太后放弃摄政,启皇日后定能成为一个名留青史的帝王。
好可惜,看不到这一幕了啊。南歌眯着眼,任由温暖的阳光透过梅子枝叶间的缝隙落到自己脸上,面前仿佛闪过很多画面:
有一身青衣的容齐捏着自己的下巴说“南风以歌,你日后就叫南歌。”的画面;有他坐在青梅树下,轻唤自己“南歌”的画面;有他甩开自己的脸,厉声说“你不配”的画面;有那夜他误认自己为容乐,红着眼说心悦她的画面……
到最后,这副画面定格在一辆马车远去,耳边是容齐淡漠的声音:
“朕身边不需要替我做决定的死间,这次,你也不必回西启了,留在北临吧”
眼角终是有泪滑落,南歌唇边带着笑,她还想又看见了那个身影,他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身青衣向她奔来。
“你,你终于来啦……”
“容齐,爱你太累啦,我不要再爱你了……若是有下辈子,换你来爱我好不好?”
南歌轻轻的说出这句话,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安心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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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容齐,是西启之主。
自小被母后控制得像一个傀儡,不能有半分自由的我,深知只有我掩盖住自己真实的想法,才能护住我想保护的一切。
十二岁的时候,我在冷宫草丛里捡到了一只兔子,雪白雪白的,我给它起名叫白玉。
我很喜欢白玉,捧着它去给母亲看。
母亲笑着问我有多喜欢白玉。
我想了想说可以为了白玉三天不吃点心。
于是母亲便捉着我的手,叫我亲手扼死了白玉。母后在我耳边低语:“齐儿,你是我的孩子,和我流着一样的血,你是不配有所爱之物的......”
我回去以后大病了三日。
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复宠,父皇将我们母子二人接出了冷宫,我有了自己的寝殿和宫人,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伴读。
侍奉我的一干宫女里,有一个比我还小两三岁,圆眼睛,会用草叶编蚂蚱和蛐蛐笼子。
我便经常带着她去御花园里捉蛐蛐回来,把蛐蛐笼子挂在寝殿门口,听蛐蛐一声一声的叫。
我当时以为,在母亲心里,兔子和人终归是不一样的。虽然还是怕母亲发现我和圆眼睛宫女的交往,但也会偷偷的赏赐她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正当我暗自高兴母亲没有发现的时候,圆眼睛就被发现死在深宫的一口枯井里,手里还攥着一枚金瓜子。
听到这消息的我遍体生寒,害怕极了。我又想起那年母亲抓着我扭断白玉脖子的手,滑腻又冰冷,像是一条毒蛇。
这次我病了一个月,醒来后母亲说什么我便怎么做,无论是学习君子六艺,还是讨父皇的欢心,我都做的很好。母亲很满意,以为我长大了。
不,我只是学会了伪装,伪装成一个合格的傀儡。
我学会了不喜形于色,学会了与自己喜欢的东西保持距离,学会了口是心非,学会了克制隐忍。
十六岁那年,我开始培养自己的暗卫,当时隐卫带上来十几个人,我一眼就看到跪在人群中间的她。
圆滚滚的眼睛,叫我想起十四岁寝殿门口的蛐蛐声。
“南风以歌,你日后就叫南歌。”我听到自己这样说着。
南歌成了我的暗卫,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她从不在我面前摘下面具,除非有事,否则会一直隐匿气息,但很奇怪,明明她藏的很好,连萧煞都不知道她在何处,我却偏偏感觉得到。
哦,今日是藏在房梁上。
嗯,今日是在侧殿。
嗯,今天扮成宫女了啊。
嗯?今日怎么是藏在殿外花坛里的么?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早被发现了,继续尽职尽责地藏匿,于是我每日都会偷偷观察她。
我画画时,身旁侍奉研墨的宫女是她;我用膳时,借着试毒偷吃的小太监是她;我就寝时,替我摇扇驱赶蚊子的老嬷嬷也是她……
虽然从未和她说过话,但最了解我的人是她,我亦深知她的喜好。
自从她来到我身边,寝殿里焚的香一直都是四合香,而并非以前甜腻的金脑;用膳时手边总会有一碗温度适宜的甜汤,里面额外加了软糯的红豆;读书时的灯盏,总是能及时的调整亮度;枕头里被塞了清凉助眠的药材,嗅着药香我便能很快入眠……
她喜欢吃甜辣口味的菜肴,我便装作借口不喜将菜肴留给她;她喜欢青梅我便命人在寝宫外栽种了一片梅林;她向往宫外,我便在外头寻了一处隐秘之地,借口和秦漫去散心带她离开皇宫;她不喜欢复杂的首饰,我便将自己自小带着的银鱼铃铛借口秦漫不喜欢扔给她......
十八岁生辰的第二天,母后在我体内种下的天命之毒发作了,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离得那样近。
她以为我痛到失去了知觉,从暗处出来,抱着我惊慌失措,我听见她叫我的名字:容齐。
我也默默在心里回应她:南歌。身上的痛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欢喜,我的心犹如泡在了蜜水里一般甜蜜。
南歌,我的南歌。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
我默默地享受着身边这一抹温暖的存在,直到那一天,我借着酒劲拉住她,做了一件我想了很久的事。
我吻了她,欢喜而幸福的问她:“我心悦你。”我心悦你,南歌。
一个人要是没有尝过苦的滋味,是不会知晓甜是什么的。同样的,一个一直吃苦的人,抓住了独有的一点甜,他就会像落水之人一般,死都不会放开那一抹甜的。
可她惊慌的样子叫我不知所措。
“陛下,是属下!属下并非秦漫......您认错人了!”她挣脱开来,跑了出去。
我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呆坐在榻上。
我思考了一夜,觉得要与她说清楚,我心悦之人一直都是她,并非秦漫。秦漫她是老师的女儿,我一直将她当作妹妹看待,没想到却叫南歌误会了。
第二日,南歌没有出现。
第三日,南歌也没有出现。
想来是我太突兀,吓到她了。
萧煞却说,南歌被母后带走了。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死在冷宫井里的那个大眼睛宫女,心中满是无尽的惶恐。
慌忙去翻书架,果然,我之前画的那副纸鸢图不见了。
那是我梦到的一个场景,梦里我和她不是什么陛下与暗卫,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青梅竹马,快活的像皇宫外的一对燕子。我们一同在青梅树下放纸鸢,她笑的格外好看。
南歌被送了回来,遍体鳞伤。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冷着脸说出斥责她的话,还将她调离了身边的。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想叫她活着,只有叫她离我远远的。
可母后行事比我想的还要极端,她不仅下药控制了我,还叫南歌变成了药人,日后我竟只能靠南歌的血压制天命之毒!
我不敢表现出一分一毫的不愿意,反而对南歌愈发严苛,甚至做出厌恶她的样子,只为叫母后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加倍的对容乐好,甚至为了她去北临和亲的事顶撞母后,她果然以为秦漫才是我的软肋,放开了对南歌的控制。
于是我假意派南歌去保护容乐,母后的势力还摸不到北临,在那里南歌才是安全的。
南歌她误以为我是为了《山河志》。
我没有解释,甚至承认了。
“那又如何?这天下哪个帝王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朕乃是启皇,不想再做太后握在手里的傀儡!”
“所以为了你的野心,连我也可以放弃吗?”
“自然!”
“容齐!”
“放肆!朕念在你保护公主有功,且先恕你这般不知尊卑!再有下次,自去惩戒司领罚!还不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她走后,体内的天命之毒又发作了,但我却并不觉得痛。
以前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没有回应我会心痛,现在发现,爱一个人却无法给她回应才是最痛的。
“走吧……离这个腐朽肮脏的地方……越远越好……”
南歌,吾爱。
我派去的隐卫跟丢了南歌,只说她消失在北临境内,我又加派了人手,继续寻她。
寻了三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也是,我的南歌一旦躲起来了,天底下也只有我能找到她。等着我,快了,我就快能接你回来了。
二十三岁的我,已经隐忍了许多年,我不想再忍下去了。于是当精兵冲进太后寝宫,我走到母后面前时,我心里对南歌的思念越发抑制不住。
我本以为,等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西启之主,便有力量抗衡母后,可以保护她了,谁知母后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留给我。
“齐儿,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儿子,竟连我都骗过去了!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把她藏到北临便无事了吗?”
彼时我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力量,逼着母后幽居宫中,本应该是我挣脱母后的枷锁,获得自由的一天,却因为母后的一番话,如坠冰窟。
“知子莫如母!你以为那暗卫体内只是天命之毒的解药吗?哀家喂她喝下了火毒,若是没有哀家每月的解药,两年内她必死无疑!齐儿,你还是太年轻,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我浑浑噩噩走出太后寝宫,外面的太阳很暖,空气里是青涩的梅子香气,我却只嗅到一股血腥气。
原来,原来是我亲手将她送上了绝路吗?北临城外一别,竟是永别吗?
“陛下咳血了!!太医!传太医!!”
“咳!咳咳咳!”口中鲜血终是喷涌而出,我挣扎着不顾身侧人的惊呼和阻拦,强撑着看向北临的方向。
别怕,我去,接你回来。
南歌这一次听了我的话,没有回西启,她在北临与西启交界的一处村落里开了一家酒馆。
我站在酒馆门口,轻嗅着梅子酒的香气,看到梅子树下面躺着的南歌,她穿了一身黄裙,就像我多年前做的那个梦里一样漂亮。
“你终于来啦……”她呓语着,冲我伸出手。
“容齐,爱你太累啦,我不要再爱你了……若是有下辈子,换你来爱我好不好?”
我拼命冲过去,却没来得及握住那只手,只抱着她的尸体,脑海里一片空白。
“好。“
可她没有听到我的回应。
我失去她了。
原来,自我尚未出生,便已注定我的人生无法圆满。无论世事如何轮转,我的爱——永无出路。
我是容齐,是西启之主。
二十三岁生辰这日,我失去了我此生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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