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时节,别处都是黄叶覆落,似织金锦毯一般。长杨宫中却依旧是草木扶疏,半点不见凋零枯黄之色,唯有深深浅浅的绿将景春殿包裹其中,连地下亦是半片枯叶也不见,打扫得纤毫不染尘埃。
午膳过后时分,陵容闻得外头树叶被风吹起簌簌细碎的碰撞声,玄凌已经迈了进来。身边伺候的人也换成了小厦子。
陵容见玄凌面色不悦,舒展了广袖从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抓了一把新鲜菊花瓣在茶蛊里,洒上冰糖碎,用刚煮开的沸水浇了上去,待凉上一凉,又兑了些许冷水,方含笑婉声道:“臣妾现冲的菊花茶,皇上试试可还能入口?七分烫的。”
玄凌抿了一口,方才缓和神色。叹道:“也就是在你这里才能有几分安静。说到底朕为之心烦的两件事都与甄昭仪有关,朕不想见她。眉儿自怀了身孕,十次有九次都推了与朕亲近。朕念着燕宜的身孕,特意去空翠堂看她。她倒好,说了好一番孔孟之道。”他轻轻一晒,“说来说去的还不是为了李长与崔槿汐之事求情,朕心烦得很,也没了兴致。”
陵容笑得浅淡而柔婉:“徐婉仪本就孕中多思,皇上这般弃了佳人,可是不美了。”
玄凌随意一笑,却是说起另一件事情来,“空翠堂原不名空翠,而叫红蕊堂。空翠之名乃是朕第一次驾临时所取,嫌红蕊太俗,取其空翠生静,以此比燕宜唯一可取之处。”
陵容的侧脸露了一小块在即将晦暗的天色下,似一块皎洁的玉块,莹白而剔透。她轻柔地笑着,似三月初时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朦胧而轻软,“徐婉仪的确静若秋水,叫人望则心宁。”
玄凌叹息,似是惋惜一片花瓣凋落那般清浅,“可惜,空翠堂也不静了。”他微微沉吟,“如今宫中纷传崔槿汐与李长之事,皇后主张严惩,端康、和敬夫人持中不言,惠贵嫔颇有不忍,甄昭仪不便说话,不知贵妃如何看?”
陵容柔婉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她深深看住玄凌,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澈明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质:“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李长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谁也不知道李长究竟有没有泄露过帝踪,如果只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也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怕就怕在是否真的存在相互勾连,皇上乃万金之躯,此等并非小事啊。”
玄凌不愉道:“若真是深宫寂寞,那为何不是崔槿汐和棠梨宫的太监对食?”他嗤笑一声,“崔槿汐倒是会挑人。”
陵容温顺点头,“李长伺候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这段时间在暴室也受了不少苦,不如赐了他与崔槿汐出宫,结成菜户,颐养天年也就算了。”陵容笑色柔和若新雨后柔波荡迭的湖面,“何况宫中有三人都有了身孕,甄昭仪和徐婉仪临近产期,实在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也见不得血腥。”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如此也好。也是算了一份主仆之情了。”
陵容微微笑了:“皇上宽厚。”玄凌多疑,却也重情。如若重罚了李、崔二人,后头玄凌又念起李长的好来,未免不美,还不如将他们二人打发出去。
陵容柔顺道:“他总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再说,处罚太严厉,只会让事情传的更开,倒伤了皇家颜面。”又体贴道,“李长出宫前,该让他把要交代的都和下一任总管说清楚,别毛手毛脚的不知道皇上的习惯,惹皇上不舒服。”
玄凌笑着指了指小厦子,道:“小厦子就不错,朕就打算提拔他了。他倒十分仔细,仪元殿供的水总是七分烫的;书架子上的书拿枫叶做书签的。”
陵容面上不露声色,只是一味微笑:“那便好,臣妾原先就只是担心新来的伺候不好皇上。如此,臣妾也放心了。”
小厦子轻轻吁了一口气,与那位贵妃娘娘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崔槿汐与李长的事情便就此尘埃落定。二人被放出宫去,究竟后半辈子如何过,就看他们二人的本事了。
甄嬛亦因监管不力罚了年例。这虽不算太重的处罚,然而到底断了甄嬛一臂,又伤了她颜面。
后宫之中,人人都道皇帝是看在李长与自己的情分上才轻罚,那崔槿汐不过沾了光而已,于是背地里愈发嘲笑这二人事迹。而在一片嘲笑声中,小厦子悄然接过了总管的位子,一跃成为皇帝身边最得意、最体贴之人。
八月已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的阔朗气息。时辰还早,大约皇后也没起来,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嫔妃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穆贵人的声音张扬着兴奋:“祥嫔姐姐方才说得好,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棠梨宫那位是在佛寺里也不忘勾搭皇上的货色,妹妹又是个不安寂寞去勾引人的,连着她身边的宫女也是个和内监吃对食的主。那天听祥嫔姐姐说起我还不信,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得连隔宿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祥嫔得意洋洋道:“虽然皇上轻描淡写把事情给过了,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且看她如何收回这个脸面!”
横刺里祺嫔带着宫女过来,笑道:“还如何收拾得起脸面呢?都丢得满宫都是了。我要是她,就躲起来,再不出棠梨宫的大门。”
穆贵人“咯”一声笑道:“她哪里还有脸呢?我瞧着她从来都是没皮没脸的。”
祥嫔扬着娟子道:“她自己本就没脸,罪臣出身,家风不正,下头的人也跟着添乱。听说皇后身边这绘春和剪秋两位姑姑亲自在那奴才的房里搜出那些个东西来,真真是恶心!”
祺嫔手里拧着一片鸡爪枫的叶子揉搓着,带着诡秘的笑容道:“崔槿汐是她的心腹,保不定那些东西是她自己用来勾引皇上的呢?只不过是底下人替她保管着罢了。”
陵容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耐不住咳嗽了一声,那些人谈得热络,一听见动静回头,登时过来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
陵容只缓缓看着一众嫔妃道:“妹妹们聊的好热闹,只是须得谨记口德才是。”
甄嬛扶着流朱走了过来,想来是听到了,气得发怔,祥嫔和穆贵人等到底胆子小,讪讪地屈膝草草行了一礼。唯独祺嫔略略欠身,只昂然微笑站着,神情愈见倨傲。
甄嬛正要说话,却是剪秋出来说皇后已经起来了,众人也不再多言,一同进去了。
一一请安过后,皇后凝视甄嬛片刻,微微一笑,“甄昭仪这肚子也快有八个月了吧?”
甄嬛坦然目视着皇后,“是。”
皇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虽说出了这么些事,昭仪还是要以皇嗣为重,安心待产。”
甄嬛定定看着皇后:“多谢娘娘关怀。”
皇后不置可否,淡淡道了一句,“中秋将至,加之昭仪与徐婉仪都是产期将近,连惠贵嫔也有了身孕,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
众人异口同声道:“但凭娘娘做主,臣妾等不胜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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