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轿辇却不是去凤仪宫的路。到了昔年殿,小厦子打起了湘妃竹帘道:“贵妃娘娘来了,皇上已经在此等娘娘了。”他迎陵容进去,悄悄比了个手势,便执了拂尘垂手立到了玄凌身边。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傅昭媛躺在床上,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如云的发丝乱蓬蓬散落在肩头,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染花寝衣,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狭长妩媚眼帘小心翼翼地垂着,唇边的委屈还未褪去,玄凌正坐在榻前,与她嘤嘤私语,好生安慰。
陵容屈膝请了一安:“皇上万福金安。”
玄凌随口唤了起来,温言道:“朕好些日子没去看你了,湛儿怕是又要闹着朕不疼他了。”
不想他劳师动众唤陵容前来,却是这样温情的言语,陵容目光划过皇后,划过傅昭媛,最后落到玄凌身上,半是娇羞道:“皇上知晓便好。”
不等玄凌说话,缩在床上的傅昭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臣妾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凄厉的哭声在阁子里左冲右突,撕心裂肺。
玄凌神色痛惜,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心,柔声道:“朕一定还你个公道就是。”
傅昭媛止了撕心裂肺痛哭,只是小声地啜泣着,啜泣着,那绵绵的抽泣声似一枝缓缓渗透肌理骨髓的针。
陵容正色道:“昭媛这样伤心,看来孩子的确失去得意外,皇上不能不还昭媛一个公道。”
“既然贵妃也这样说……”皇后冷冷唤来剪秋,“你给贵妃娘娘看看吧。”
剪秋答应了声“是”,将放在黄梨木桌上的一卷画轴徐徐打开,紫檀画轴,画卷笔法精妙,面容栩栩如生,衣褶纹理无不纤豪毕现,正是她送给傅昭媛的“观音送子图”。
陵容问:“此画有何不妥吗?”
“这画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仿佛是前朝书院画师沈频之手,沈频最擅画观音图像,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皇后安慰似的拍一拍傅昭媛的手,打量陵容几眼,似乎是很失望,“贵妃也是错了心思了,纵使傅昭媛有孕,还不知道男女呢,又如何能碍着两位皇子呢?”
闻言,陵容心中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阁中有浓重的草药气息,难免有些窒闷的气息。赵婕妤冷哼一声,指着画轴道:“这是贵妃娘娘所送的无疑吧?”
陵容瞥了一眼,从容道:“是。“
“那么娘娘真是好机巧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赵婕妤掩不住眼底冷毒而得意的光芒,“昭媛缘何会小产,正是麝香熏染之故,太医已经查过,昭媛所用香料所食食物皆无沾染麝香,而昭媛失子正是因为她太过看重娘娘所送的这幅画。”
傅昭媛掩面,伏在玄凌胸前痛哭不已,小小的肩膀大力的瑟缩着,抖动的起伏像海浪样一涨一落,“臣妾感念贵妃娘娘心意,送来这幅观音送子图,臣妾又求子心切,想早日为皇上诞下一子半女,便日日在画像前诚心祈福,谁知……”她指尖发颤,抖索着用力扯开画卷两端的紫檀木画轴,“谁知这里面竟塞满了麝香!”她手指一松,空心的紫檀木卷轴内滚落许多褐色的麝香。
陵容轻轻摇头,并蒂莲花步摇上垂下的银子流苏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她正声道:“本宫从未碰过此等污秽之物!”说罢,她目视一圈,唇角尤带锋利之色,“如此肮脏龌龊事,本宫更是不屑去做!毕竟臣妾有了予沐和予湛,又怎么可能错了主意,不积阴德呢?”
皇后脸上一搐,身子晃了晃,半边脸陷入阴影中,仿佛破碎了的雕像。
“这画是贵妃遣人送来的,送来之后就悬在那里没人动过,除了贵妃娘娘还有谁能动手脚?”眼见玄凌似有动容,傅昭媛恨得死死咬了唇,目光几欲噬人,她痛哭失声,“皇上,皇上,臣妾好害怕,臣妾已经很尊敬贵妃了,从不敢得罪她,凡事小心翼翼,为什么还要害了臣妾腹中的孩子?”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睛迸得血红,几乎要纵身扑到陵容的身上,“贵妃,你若不喜欢臣妾,臣妾大可退居冷宫,但你不能害我的孩子,你不能!”
玄凌只看着陵容道:“朕只要你回答,做过或没做过?”
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的蜡烛燃的正旺,化下的滴滴红泪,当真如红泪一般般,静静低垂落无声。
陵容的眼中不可抑制的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哽上了喉头:“臣妾陪伴皇上多年,难道皇上还不相信品性么?”她哀哀低泣,仿若花枝委地,“皇上可曾记得那年倚梅园,皇上曾说只有品性高洁之人才会喜欢品行高洁之花,皇上都忘了么?”
玄凌眸中有炽热一点弥漫上眼底,“朕自然记得。”
皇后轻轻咳了几声,“好好的,贵妃说这些旧事做什么?”
陵容不理会她,转头望着傅昭媛,“这画是本宫半月前让素心亲手送到的吧。”
傅昭媛哭红了眼睛,哽咽道:“是,若非这半月来臣妾日日对着这画,臣妾的孩子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下场。”
陵容不慌不忙,意态娴雅,“这幅画是氐州都督赠与本宫,在送昭媛前本宫已挂在宫中数月,所以断断不会有问题。”
赵婕妤连连冷笑,“有无问题并非你说了算,昭媛小产,你无可辩驳。”
陵容忽而微笑出来,右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因为臣妾已怀孕两月,如果此画有麝香,首先受害的人会是臣妾。”陵容望着来不及掩藏好震惊神色的赵婕妤,“自然婕妤也会怀疑此画本无麝香,是本宫为昭媛专门所加,可是本宫又如何得知昭媛是朝夕相对?还是放入库房置之不理?”
玄凌眼里顿时如倒映进满天银河繁星,盛满闪闪晶莹,他喜道:“真的?真的是有孩子了?”他伸手便要扶陵容坐下,陵容依依靠着他的肩膀,眼波冷淡地拂过他的脸,旋即安静地垂目,语带哽咽:“臣妾此身就此分明了。”
玄凌欢喜道:“你先坐下来,不要动了胎气。”
赵婕妤犹不肯死心,挣扎道:“不是贵妃亲手所为,也有可能是旁人,那画不是素心送来的吗?究竟是谁也未可知?”
“赵氏,你咬着贵妃不放,已经闹腾得够厉害了。”玄凌思考片刻,“小厦子,传朕旨意:婕妤赵氏目无尊上,降为容华,每日抄写三十遍《女训》,不学会静心安分,就不要出来了。”
赵婕妤,不,赵容华惊慌地看了看皇后,见皇后不说话,最后只能不甘不愿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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