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最终章:
辞远视角:
清晨总是有一丝丝寒意,即使是南方的春天也不例外。六点十五分,此时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表情都不好看。分不清谁是硬着头皮前往某处,谁是怅然若失从某处归来。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一股熟睡中的房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像贼一样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床边,把东西放好,重新爬上床。动作轻到华生一脸不解地望着我。就打算那么安静地躺一会,没想到睡意突然来袭……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出门。我坐起来清醒了一下,想了想今天一天的安排∶ 中午约了人吃饭,下午连续两节课,晚上说好一起去看电影。深呼吸,又像叹了口气,我一鼓作气下床走进卫生间洗澡。
淋浴过后,卫生间的水蒸气已经把镜子蒙上一层雾。我围上浴巾,用手将镜子上的雾气擦了一下,出现在眼前的是自己的脸。湿着头发的脸。这张脸看了二十年,仍然会时不时离近仔细看,有时觉得美,有时觉得丑。雾气很快就又将镜子蒙上了,我的脸也渐渐模糊。
你在干什么呢?辞远……一种感觉让我的肩膀瑟瑟发冷,这种感觉好像一口一口在吃掉自己∶ 终于摆脱恶心的泥潭,长出翅膀飞到天涯海角,一心以为过去永远过去了。但就像一场梦醒来一般,发现自己又陷入天涯海角的烂臭泥潭。最不想承认的事实从心的深处悄悄发声——你其实就想活在泥潭里对吗?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天涯海角之外的天涯海角,你都会去寻找最恶臭的泥潭,然后潜入其中,享受其中。你就是属于那里的动物啊!
我又一次伸出手,把镜子上的雾气抹开。在镜子角落还有一张脸,我不知道她多久以前站在那里。转回头,我温柔一笑∶"你们都出去了吗? 难得早上她们都去上课啊。"
"恩,我们看到你睡得太香,没叫你。""下午,上完课记得去看电影啊,先吃饭再看电影吧。"
"我下午有事,应该不去上课了,晚饭那会可能有空吧,到时我联系你们。"
"你也旷课吗? 我印象中这些年你都很少很少旷课啊。"
"恩,我也变胆大了呀。"
我嫣然一笑,继续擦头发,等着她开口。在我刚洗完澡的时候,她进入卫生间。并不是为了拿什么东西,而是找我谈话,必有缘故。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她们什么也没说….…""她们?"
"是啊,大家什么也没说。""哦。""但是我看见了。"
在这句话音节落地的一瞬间,我转过头看着她。落落,身穿着红色毛衣,深蓝色牛仔裤。
"我谁也不会说,你放心。"我对她继续微笑。"我有一个问题……""你说呀,落落~"
"是关于你父亲吗?"
"什么呀?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开玩笑的啦。你这傻丫头,凡事都那么认真,你这样活到八十岁老奶奶该有多烦人啊。哈哈哈。"
"我真的不想对你的秘密多嘴,辞远。每个人都有特别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但是全都一个人背着,早晚会越来越重把人压垮,这种压垮自己都感受不到,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一边说,一边涂乳液。
"辞远.…今晚我们吃完饭、看完电影之后,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好呀~"
落落说完转身离开了。
时间已经到中午十一点多。今天中午约了人吃饭,我收拾了一下赶忙离开学校前往餐厅。还是那个咖啡店,还是当时我看到芫芫的卡座。这一次换我坐在这里和投资人老杨单独会面。
我到的时候老杨已经坐在那里了,他非常谦和,而且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能记住地位低很多的人的名字,是这些社会精英共通的能力。老杨衣着朴素,神采奕奕。
"您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我不卑不亢说道。
"你好,辞远同学。谢谢你能来。没有别的事,就是跟你聊聊你们的创业项目和团队。你能抽出时间来,就已经帮了忙。""好,您想听什么?"我其实还是有些拘谨。
老杨拿来菜单递给我说∶
"来来,先吃饭吧,边吃边聊。这家店的甜品挺不错,你好好尝尝。"
在等食物的过程中,我们度过了一段稍微尴尬的时间。我不是非常善于说话的人一旦对方比我地位高,我就变得很拘谨生硬。
"辞远同学,我看了你们的团队介绍。知道这个产品的很多点子是你想出来的,挺不错的。"老杨还是那么谦和。他的一只眼睛眼睑有问题睁不开的事也让人有些介意,明知道不太礼貌,还是忍不住看。
"谢谢您,产品的设计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参与。我只是总结归纳一下。"
"好好,你怎么看你们的团队? ""我们这些人么?"
"是,你们整个团队的每一个人。""落落作为领导者非常有凝聚力,也很坚持。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往前冲。陆泽勇是一个很好的技术型人才,芫芫也很厉害,设计什么都有品味。其他人其实也帮了不少忙,最初我们想的是做完以后,其他人主要负责推广等等外围的事情,但是到现在还没
老杨一边听一边微笑点头,像是在鼓励我多说一样。说实话,我很尊敬这些社会精英,但是就是喜欢不起来。那种不是因为开心而保持的笑容没有让我放松,反而让我窒息。
"那么你觉得你得到了什么? 跟你当初参与这个项目想得到的一致吗?"
"我得到的有三点∶ 第一是产品设计、开发过程的经验。虽然很浅很外行,也让我获益匪浅。第二是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做成事情一定需要大量资源,除非你自己就是全部资源。第三是…."我有些犹豫。
"你说吧,我想听听。"老杨说道。"第三是,人的问题。落落在某个地方上有局限。"
"哦? 说来听听?"
"我直说的话就是……落落以为所有人都有动力跟上她的步伐,其实大部分人是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走。因为她的执着太感人,大家情不自禁愿意跟上她,并不是凭着自己的意志一直往前走。"
老杨听过这些话以后,沉默了好久。再次浮现起那种笑容道∶
"没关系,你们还太年轻,往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想明白。"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对他说"可是你不想花费时间了,你想要天生就明白的人。"
老杨摇摇头,否定了我的话,同时也不再继续话题了。
随后吃饭的功夫,他随便问了一些我自己的兴趣和经历,然后也没发表意见。只是言谢。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其他人和这位老杨聊了什么呢? 老杨对落落是否满意、认可了呢?明年就毕业了,我们大家各自会去哪呢……
下午的现代汉语课昏昏欲睡,绝大部分中国人不知道,汉语是一门多么晦涩难学的语言。这堂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回放的都是昨晚他说的话。
他很多次提到了"死"这个字,当然,这是他的一种比喻。他说在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某一天,突然就发现自己死了。我一点也猜不到什么意思。他说本来以为自己跟周围人都不一样,自己是一个"异类",能逃脱一死。但并非如此,自己或许比同龄人晚了几年,不过还是死了。
"那么你是怎么死的呢?"我问他。"眼前的大草原、大城市、大沙漠、大森林、大雪山,都一样。你在这些地方东张西望地走着,不论你心情如何——其实你的心情和愿望 根本不重要。走着走着,嗖地一下。没等你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掉落到口井里,死了。"
"死了之后呢?"我问。
"死了之后,你现在当然不知道,因为你还没死。死并非人们说的一切化为乌有,失去一切意识。而是困在那口井里没法继续走了。不管是大草原大城市大沙漠大森林大雪山,你只能抬头看着天,再也没法继续往前走了。周围都是湿冷阴暗的墙壁。"
"不能爬出来吗? "
"绝大部分人都说要爬出来,但没有几个能做到。"
"因为太难了? "
"对,太难了。或者说根本爬不出去,否则还能叫死吗?"
"努力爬呢? 拼了命爬呢?""并没有人会这样做啊。""为什么?"
'或许因为习惯了……你知道吗? 只要是大部分人都遇到的事情,人们就不会抗拒了。不但不会抗拒,反而还会替这口井说话。"
"我不懂..
"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
"那怎么才能不掉进这口井呢?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掉进井里吧?"
"我猜啊,因为我自己也没做到,所以只能猜。我猜只有特别特别小心的人,每走一步都看着地面才行。或者是那些从最开始就有地图的人。再或者是,那些跑的人,跑起来,朝着某个点笔直向前就不至于掉到井里。如果掉到井里,能爬上来的人一定是异常怀念活着的日子,掀翻了指甲、折断了手指也要爬上来。有这份执念的人才行。"
"那什么时候才会遇到这口井呢?""快了,就这些年。"
"我不想死。"我说。
"那就好,你想如何——是最重要的。
我打算尽最大努力忘记这些关于死和井的对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五点三十分,下课了。我和妤茱、可莉三人走出教室,往寝室方向走去。
然后,我目睹了真正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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