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最终篇--辞远篇:
《剑(下篇)》
继父赢了那场哗众取宠的比赛,却在比赛后突发心脏病,被送进医院。
医院的走廊,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等待医生。母亲没有来,她跟随救护车一起来医院,在救护车上打电话给母亲,听到的是烂醉的声音。母亲半梦半醒,话都说不清楚,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她挂了电话,决定不再联系这个女人。
医生出来后,脸色阴沉地告诉她病情的严重性。今后必须让病人远离剧烈高压运动,并且要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是否进行手术。最后,医生再次跟她确认亲属关系。
"是的,是我的父亲。"她平静地说道。晚上,父亲睁开了眼睛,她守候在病床旁边。从这个角度望去,父亲好像不是当年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了。皱纹多了,原来坚毅的脸庞也显得脆弱衰老。她伸手握住父亲的手,又冷又硬,粗大的手。这些年来是这个男人支撑起了家。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站在女儿的角度想过这件事的艰难。一家三口人,每一个人都像是"客人",
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无论她怎么努力,好像总也无法站在"女儿"的立场……
父亲的手动了,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回到家的一个月后,父亲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说自己心脏没问题,上次只是小小的意外。她有当着父亲母亲的面,正式提出来病情的严重性,并且要求父亲不要再继续教学生练剑了,更不能再参加什么比赛。
父亲笑了,怎么可能呢?如果不去剑道馆教课,生活怎么维持?靠天天赖在家里喝酒打牌的母亲吗?从上次父亲被救护车接走那天起,她对母亲彻底失望了。从来没有再给过母亲一个好脸色。母亲也一点悔改的样子没有,还是每天烂醉如泥,要不然就整夜整夜地出去打牌。家务都背在她一个人身上,同时还要上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外表看起来正常的家庭,其实已经分崩离析了。父亲也对这样的女人绝望,这个家似乎是为了维持而维持。
渐渐地,她明白一件事。其实她心里早就明白,只不过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父亲拖着生病的身体维持这个家,母亲的堕落,其实都是因为她。如果自己不在这个家里,父亲也就没有必要维持。是的,就是这样。她想等到高考之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多远去多远。
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终于,某一天,生父那边的叔叔婶婶看出了她家的问题,悄悄询问了情况。她本想隐瞒,几句话后,眼中打转的泪水出卖了她。婶婶将她搂进怀里,叔叔紧咬牙关。
转天放学回家后,她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在大吵大闹。是叔叔和婶婶,在和母亲争吵。她紧皱着眉,面如土色坐在沙发上。
"你、你们别来掺和,这么多年了。你们也不露面,你们算老几?"母亲越说越难听,她觉得母亲羞耻,恨自己有这样的妈。接着,更要命的事情来了,父亲从剑道馆回来,一进家门看见这场闹剧。叔叔婶婶和父亲的立场太尴尬。家里出这种事,父亲的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很明显,叔叔婶婶"多管闲事",为的是她;父亲的脸面被拘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原因也是她。所有事情的焦点、核心的原因都是她。
于是,趁着大人们兵荒马乱,她静悄悄地离开了家,她什么也没带,说了句∶
"我出去买点东西。"
大人们以为她是想躲避这些闹剧,没多想。但是半个小时过去后,终于,婶婶感觉到事情不对了!给她打电话,手机是关机的。四个大人这才意识到出了事。
到了夜里11点多,依然哪里也找不到她。给她最好的同学打电话,都说不知道。深夜里,四个大人也不争吵了,分头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家附近的小路大路、深夜营业的麦当劳肯德基,甚至附近的所有网吧,凡是可能的地方全都找了。时间已经逼近凌晨2点,整个城市都在疲惫的睡眠中,这几个大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叔叔婶婶提议报警,母亲不肯,怕家丑外扬。母亲说她肯定是去了某个好朋友家,说不定是跟男孩在一块。她也到了年纪,兴许有个男朋友。
最后,叔叔婶婶还是决定去报警,母亲满脸冷笑地回家了,嘴上还说着这个丫头一早就会自己滚回来。警察耐心地询问情况、做好记录,但是现在失踪不超过24小时,就算出动警力寻找也要等明天。其实人家派出所警察这种事见得太多了,自然有一套应对方法。叔叔婶婶回去后,父亲独自一人在深夜僻静的街道徘徊。
很久之后,父亲的脚步往剑道馆走去。深夜的剑道馆大门紧闭,父亲拿出钥匙,刚刚推动大门。微微的声音传来。
父亲立即明白了!那是一下下挥剑的声音。
漆黑的剑道馆角落,少女像机器人一样,保持着同一个频率挥剑。父亲望着她的身影,悬着的心落下来。但是某处又产生新的不安。
她听到了脚步声,但是没有停下动作。
因为她知道那个脚步声是父亲的。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正面接触过父亲。只有父亲那些细微的动作,言语,甚至脚步声,她记在心里。父亲的脚步停止了,寂静的黑暗中,只有竹剑划过空气的声音。
一下一下。
父亲慢慢走近,从身后将娇小的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让你跟着受委屈了。"父亲轻声道。
竹剑掉落地面。
"我不想回家了。"她忍住哭泣。"行,今天晚上你可以在这。但是明天一早咱还是要回家,日子还是得过。"
"为什么日子还是得过?不过了不行吗?非得和那种女人在一起吗?非那个女人不可吗!?"
"胡说,小孩子话!她是你妈妈!"她听到这话急了,突然狠狠咬了父亲的手臂一口,咬住不撒嘴。然后哭着坐在了地上,父亲就势让她躺在木地板上,手臂依然放在她嘴里。
她咬着父亲的手臂,轻声抽泣。父亲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没一会,紧咬的牙齿松开了,她像抱着珍惜的东西一样,抱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进入睡眠。
漆黑的剑道馆里,她背对着父亲躺着,枕着父亲的手臂。父亲在她身后侧身而眠,两个人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她先睁开的眼睛,轻轻地转过身。父亲还在熟睡中,她的脸距离父亲的脸只有十公分距离。能闻到淡淡父亲的味道。
她偷偷摸出父亲的手机,给家里的母亲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正面抱着父亲宽大的身躯,将父亲的大衣披在两个人身上。她没有继续睡着,而是沉浸在温暖里,这是她和父亲从未有过的距离,从这个男人成为她的继父那天开始,他们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她闭着眼,轻轻呼吸,却心跳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剑道馆门口有开门的声音。此时天已经大亮,晨曦的阳光洒进来。父亲还没有睡醒,她的脸感受着平稳有力的呼吸。
女人的脚步声传来,是母亲。母亲从前门进来,推开剑道馆入口的小门。她突然往前移动身体,紧紧贴着父亲。她的脸甚至跨过父亲的脖子,然后闭上眼,像是二人紧紧相拥而眠。
她只用听,听见母亲的脚步声停止了。现在,母亲正看着这一幕吧--她心里想。
是的,她的母亲看见这一幕后,露出了世间最复杂难解的悲伤表情。即使是饱经世事的中年人,也难以平静接受的一幕。
接下来是风暴般的日子,母亲的狂怒、歇斯底里像是疯子一般。周围人都不相信母亲的话,哪有母亲会指责女儿和丈夫有私情。不过不是亲爹啊,也不是没可能-一然后周围人心里又会这样想,嘴角露出满足猎奇心理的愉悦微笑。母亲到处哭诉,家里的亲戚都说遍了,说她是个不要脸的小贱货,自己怎么生出这样的东西。亲戚们让她不要声张,亲戚们有这种想法就证明他们信了。
除了亲戚朋友、邻居,没过几天她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了。这种事的传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起初不敢出门,不敢面对别人的视线。后来又觉得羞耻感中有一种胜利的喜悦。这喜悦占据了她的心,其他的都无所谓了--也许疯了的人不仅仅是母亲。
亲戚朋友们一度想维护、辟谣,后来变成疏远。母亲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哭诉自己的悲惨,大家的好奇心很快变成了厌恶。
那些日子,父亲却不说话了。父亲一下子瘦了很多,苍老了很多。本来这个男人有一万种解释方法,他却选择了沉默。为什么呢?父亲后来再也没有去剑道馆教课,也很少出门。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木然待着。她每天放学回来后,和父母都没有交流。这个家比原来更如同死灰。
高考前的两个月,她的心思全部集中在学习上。因为她知道,自己离开这个家必须要考到一个远远的大学。学习是绝对不能松懈的。一天晚自习回来后,家里空无一人。厨房里有切一半的菜,电视也开着。但是没有人,发生了什么?
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没有人应答。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一样没有应答。她慌忙中推开浴室的门,眼前的一幕把她吓傻了…浴室的地上全是鲜血,父亲最爱的真剑横在一旁。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这天下午,父亲用最爱的真剑割了手腕。母亲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练剑一生的武者,以这种方式用了一次真剑。
医院的走廊中,警察和医生匆匆忙忙,走来走去,母亲不见踪影。一切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她倒在医院冰冷的长凳上,耳边的嘈杂渐行渐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她的视线也模糊起来,陷入了不知是睡眠还是昏迷的漆黑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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