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
辞远视角:
每次怀念起落落,我最困惑的只有一件事∶当初入学时那个腼腆温柔的农村姑娘,为何后来变得如此热心追逐事业?那种动力不同寻常。这世上绝大多数年轻人
-尤其是女孩,只敢在青春初期反叛一下社会的规则,或者说怀有梦想。一旦即将进入社会,人立即就会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变成体制的一份子,有些甚至慢慢变为捍卫体制。但是我能感觉到落落就是一心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这种人不多见,而且她越是倔强,越是被更多人打上异类的标签。
到底是什么"动力"驱动着她呢?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了。在那个春天的美好黄昏,她选择了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随着我竭尽全力回忆起和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我越发觉得落落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在落落自杀前的两个月里,这个女孩又做了一件让我们目瞪口呆的事。
大学校园中从来不缺乏荷尔蒙,释放荷尔蒙的方式又被称为"绽放青春",究竟有什么好绽放的呢?无非是趁着没什么经济压力疯狂几下。比如那种演唱会和擂台歌赛,某些姑娘们沾上这种事就兴奋得不行。我们只在刚入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这种比赛,妤茱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报了名。搞得我们都要去给她在现场加油打气。我还记得妤茱第一个出场,唱了周杰伦的《世界末日》—一完全不是她的风格,但是唱得很不错,凭良心说。可莉撒欢一样在台下给她大喊加油,我和落落也卖足了力气,喊得嗓子都破了。看到我方队员实力如此强劲,整个比赛也变得好看起来。但是万万没想到,后面出场的一个比一个强,不是飚《青藏高原》就是《我心永恒》,都是专业级的……我方选手卡拉OK级的就不够看了。看来主办方是故意按照实力来排的出场顺序
再后来,我们就没参与过类似的活动,只在拿妤茱开玩笑的时候才搬出这段。这天落落突然提起学校又举办这种活动了,宿舍里四个人都在。我有点高兴,因为我们四个女孩已经好久没有在轻松气氛下聊天了,每天都是各自心事重重。
"我还历历在目,当年为妤茱姐姐加油的热血情景……."我赶紧接过落落的话题。
"别整这段儿了好嘛辞远。我从那时起就退出歌坛,放弃成为实力歌手的道路了。这种都是刚入学的小孩玩儿的,我们一群老年人就别凑热闹了。"妤茱拿自己开玩笑。
"我也记得,当时妤茱姐姐双手握着麦克风,一动不动吟唱了一曲《菊花台》。哈哈哈哈哈,我当时好想走过去放地上一块钱。"可莉一看到又有机会黑妤茱,就来了劲儿。
"老子唱的是《世界末日》!"妤茱对可莉吼。
"嘛,差不多一个意思。"
"我觉得唱得挺好的。"落落突然说。妤茱一下子有点尴尬,她或许还对前些日子和落落那次不愉快耿耿于怀。
落落继续说∶
"其实后面的人只是技巧专业一些,故意选那些难度高的歌显示自己的唱功。但是妤茱唱那个《世界末日》的时候,真的很投入,有点孤独有点伤感。唱歌能感染人的还是真情…我觉得。"
妤茱毕竟是情商蛮高的女生,主动下了这个台阶,故作娇羞地说∶
"哼,可莉你看看,人家落落才叫品味
可莉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其实…那个…"落落提起音量,像是要宣布什么。
"那个,这次我准备去唱一首歌……"她难为情地告诉大家。
"诶!好呀!"我和可莉、妤茱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鼓掌。但是-—至少我心里有点不明所以。为啥去参加那些新生玩的活动,平时落落也不是很爱唱歌的人……
"你准备唱哪首?我没发现你以前爱唱歌啊?而且你平时听的好像是那些英文歌,要唱英文歌吗?"可莉问落落。
"是的~"落落愉快地回答,《Wild World》,唱这首。"
看到可莉和妤茱愣住不知所以然,我接过话∶
"Mr.Big唱的那个版本我最喜欢。"我和落落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把一头雾水留给可莉和妤茱。
"好了好了,什么时候比赛?这次我们全体出动给你加油!"可莉痛快地说道。
"谢谢,真心希望你们能来,请一定要来。比赛就在两周后。"落落对我们说。
与此同时,终于也有一件"好事"发生在我身上了。一位网上认识的出版社的朋友突然给了我一份临时工作——帮一本引进书进行校对。仔细想一下,我除了从小学习剑道之外,勉强还能算得上有自信的地方就是挑错别字了。自己虽然写不了什么,但是喜欢挑错别字,喜欢把不通顺的句子适当规整。
这份工作的量不小,校对一本将近30万字的书籍,而且还是机械相关的专业书。报酬只有2600块。不过我还是很激动,因为现在的我,最需要的就是用自己的劳动赚钱的经验。
周末约了那位给我工作的出版社编辑,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了面。对方是位书卷气十足的中年男子,带着金丝框眼镜。没有一般中年人那种世俗老练的感觉,倒像是学校里常见的书生,在时间静止的小岛上过了几十年自然变老了一样。他带了要校对的书籍的影印小样,简单寒暄几句,就直接对着影印文件给我讲校对要求和注意事项这些。
期间我注意到他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和网上聊天时的感觉很不一样。我们是在一个文学相关社交网站上认识并成为网友的。他的网名叫"黑云闪电",打字聊天时的语气也是锋芒毕露,有点愤青的感觉。我在想象中描绘他的形象,应该是三十多岁留着长发愤世嫉俗的浪荡男子。没想到真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细声细语的中年书生。他说话都没有丹田气,像跟小动物聊天一样轻声。多亏是在安静的咖啡店里,要是在山顶,他说的所有话怕是都要被风吹走。
"我还是叫您黑云吗?"我试探性地问。"好的,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就叫我黑云吧,我也还叫你燕返兮兮?你真名也是叫辞远吧?"
"是的,我叫辞远。"被别人直接叫出网名,感觉特别难为情。
我们在聊完工作以后开始闲谈,从网上讨论的那些话题到简单的个人生活。我终于知道黑云为什么人到中年还没有世俗之感,原来是因为一直单身没有家庭。不过还是感觉他在现实中的说话方式和网上截然相反,现实中毫无攻击性,非常好说话。其实男人说话是很奇怪的,两个男人聊天的时候,彼此什么样的年龄说对应年龄的话。但是和女生聊天的时候,男人都像固定在一个特殊的年龄段。差别是,有些人(也许是大部分)一旦发现对方女生比自己年轻,就开始好为人师。总是站在人生前辈的角度聊天,特别喜欢讲自己的经历和理解,特别想把道理告诉对方。
不过黑云不是这样,他总是谨小慎微,时不时说一些大叔常有的冷笑话。黑云和我讲起图书出版行业的艰难心酸,自嘲的口气充满无奈。我其实不是很感兴趣,但鉴于他给我这个临时工作的恩情,我决定听他吐吐苦水。
就在黑云滔滔不绝时,我的注意力被他身后的人吸引了。坐在我的对面,黑云的身后,一男一女两个人坐在卡座里面。男子一边听一边点头,女生有些拘谨地陈述着什么。女生的视线注视着桌上的某个物件,表情凝重。
我不得不猜测这两个人在聊些什么,我甚至觉得应该上前加入他们的讨论。因为那个卡座里的男人是之前我们见过的投资人 Steve杨——一只眼睁不开的那个老杨。女生是……芫芫……他们俩聊什么呢?我记得之前都是落落代表我们和老杨沟通,现在芫芫在和他谈什么呢?对了,之前老杨说过,如果有实习的愿望可以找他,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呢。恩……估计是因为实习的事情。我面前的黑云说到"销量不靠内容,主要靠作者名气带动……"什么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应该是发现我已经心不在焉,走神了。
我急忙堆起笑容,将注意力转回他。但是来不及了,好像什么东西破碎了,黑云又回到最初的腼腆,甚至有点皱眉。我再怎么故作感兴趣也没用,黑云有点尴尬地将话题回到工作。再次叮嘱我注意事项,然后起身准备离去。我抢过账单,毕恭毕敬地向黑云道谢。结账时服务员的表情有点微妙,似乎一个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孩离开咖啡店时,女孩结账是一件蛮新鲜的事。
晚上回到学校,在食堂遇到落落。我们一起吃饭,坐在食堂闲聊。我还是和落落说了今天看到投资人老杨和芫芫单独会面的事情。落落一点也没有惊讶,反而自然地告诉我前因后果∶
'老杨后面又找过我。"落落说。"哦?为什么?他还有意思继续吗?""他想得比我们多,也比我们远。大概的意思是,希望考察我作为领头人的能力。"
"我不明白…….
"就是说他不看好项目,但是并不想放弃人。如果我们在他的考察期间能做出让他满意的成绩,后面还有很多机会。"落落解释道。
"我还是不明白,这些人就没有个痛快话吗?"
"人家想得比较多吧。""我不喜欢这样.."
"没事的,辞远。他和芫芫聊天应该只是从每个人的侧面了解我们的情况。"
"那就更讨厌了,也就是说他要一个个问我们对你的评价?"
"差不多,可能是……""
"这些掌握了资源的人,就自以为可以随便控制人,呵呵!"我有些恨,但不知道恨的是什么。
"没关系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情的方式,不配合别人怎么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呢。"落落安慰我。
"你觉得芫芫……在那个老杨面前,会如何评价你?"我问落落。
"芫芫是公正的人,我当然相信她能公正客观评价我。"落落说这句的时候,丝毫没有疑虑。
"恩……我觉得也是。"我心里想的其实是——如果轮到老杨问我的时候,我会怎么评价落落呢?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最大的信心表现出来。因为我打心眼里佩服、喜爱、相信落落。我想就这点和她说一下,好让她放心,不过没能开口。
落落话题一转,反过来关心我∶"你呢,辞远。你新工作如何了?""不是长久的工作啦,就是一些体力活。校对图书。"
"你不喜欢?"
"也不是……没有喜欢不喜欢,可能算是比较适合我。不过你放心落落,这些工作都不会耽误我们继续做That Tree的!"
落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我只能说些轻松的话题缓解一下。我问她过几天的唱歌比赛有没有信心,能不能趁没有人先给我表演一下试试。落落有点脸红,没答应。但是她突然想起似的,说拜托我一件事∶
比赛那天,除了我们四个女生,把其他男生也叫上。
晚上9点30分,我收拾好东西走出校门。心中忐忑,双手冰冷,脑海中胡思乱想。刚走到巴士站,公交车就翩然而至
-简直像专程来接我一般,一点犹豫的机会都不给。
晚上的公交车里面,坐着的都是刚刚加班完后回家的上班族。他们的脸上写满疲惫,而且是同样一种疲惫。不是累的那种,而是类似平静麻木的疲惫。就好像对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只能这样随着巴士晃着,晃着活下去。我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
落落跟我说要唱歌比赛的时候叫男生一起去。不知为何,就想起乱尘。经历了这么多,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可能了,那根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这个男生到底在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我坐在晃悠悠的公交车上,他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呢?
可能是有点想得出神,我靠在玻璃窗上,头随着车身晃动拍打着玻璃窗。这是辆老式的公交车,还有人工售票员。因为车里没几个人了,一位年轻的女售票员就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看手机。为了抑制自己胡思乱想,我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她在浏览社交网站,她轻轻点开某人相册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情侣合影的照片,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照片里的女性不是她。
我在想,这世界未免也太任性了吧,终日自顾自地运转着。每个人看似都有联系,但是当世界独自运转的时候,谁也触碰不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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