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日之月（八）

清晨，暖晕晕的日头扫进偏殿卧房，帘帐里，尹宝镜眷恋的蹭蹭枕头，王氏打起帐子笑说：“小姐昨夜睡得可好？今晨尹尚宫早早地就来垂问了。”尹宝镜下榻，伸手让殿中鱼贯而入的侍女服侍。尹宝镜小小打了个哈欠，满意道：“劳大妃娘娘费心了，殿中归置都按宝镜在家中时布置，宝镜睡得自然舒服。”

房中四角搁置花卉若干，寻常女子闺房总在门内放置一架仕女屏风，尹宝镜偏要挂上珠帘，因要通风，南面开了窗格，尹宝镜又向大妃讨了个做工精巧的风铃添上。要说最让尹宝镜嫌弃的便是这“贵族地铺”，明明是王室，怎的不懂享受喜欢睡地上，尹宝镜索性来个中，韩结合，睡榻上方支了杏红纱帐，将被褥四四方方地掩起。帘前西面设一方矮几，摞着几本诗集，窗下摆着伽倻琴，琴前一角扔着尹宝镜闲来编的花环。每当微风拂过纱帐，房中香气袅袅，风铃叮咚，尹宝镜才会觉得，这才是一位贵族小姐应有的闺房归置。不过，还少个燃香用的炉子，可惜宫中使用金银铜器还需大妃娘娘准许，估摸以后要长住，慢慢来吧。

尹宝镜漱口后扭头向正在为她打理头发的崔内人说：“不知今日何时向娘娘请安呢，如今在宫中住着像在自己家一般亲切，宝镜还想亲自谢谢娘娘呢。”崔内人绞了帕子递给尹宝镜，颔首道：“尹小姐不必着急，且等洗漱后用膳。大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许任何人打扰，娘娘已经吩咐奴婢转告小姐，今日巳时主上殿下会召见小姐，还请小姐好好准备。”尹宝镜略一凝眸，随即狡黠笑道：“既然主上殿下召见，那宝镜可要好好打扮打扮。”崔内人招手，身后奴婢呈上来衣物唐鞋和首饰：“这是大妃娘娘赏赐，娘娘说今日是小姐和世子邸下‘第一次’会面，要给主上殿下和世子留下一番好印象。”尹宝镜心下好笑，只作疑惑状歪头看她，“还有，”崔内人退身，身后又呈来一大面铜镜，“娘娘听闻小姐喜爱研究新式妆容，便将库房中这面明国商队进献的云纹铜镜赐给小姐。”尹宝镜抿嘴行礼：“谢大妃娘娘。”送走崔内人，尹宝镜手中把玩着折枝叠地，语气嘲讽：：“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还有心力让人送铜镜来，这是想让那几双紧盯她的眼睛转到我的身上来？云纹啊······”尹宝镜看向身前铜镜，镜中倒映出她娇嫩如花的面容，她倏地笑了，镜中的人也跟着笑得好看，“既然要看，那便看个够，我尹宝镜定要在这宫中辟出一片天来。孺人替我梳妆吧，今日乃至以后，我尹宝镜都要做这宫中最鲜艳的一抹亮色。”

慈庆殿，“殿下不必多礼，过来坐吧。”大妃娘娘命人撤下早膳，捧上新沏的荷花茶，“主上殿下怎么今日过来这么早，刚下朝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主上孝顺我是知道的，不必过于劳累自己。”成祖大王靠向身后的垫枕徐徐吁了口气笑道：“朝中虽然事务缠身，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件事，不过说来还是这里让人放松。”大妃娘娘掩嘴轻笑：“主上殿下总喜欢寻我开心，我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婆子哪有乐趣可享。主上虽忙却总顺从我，让我这个老妇人闲来无事可接了家中小辈尽孝，昨日才进宫，想必过会儿就该来请安了。”成祖大王阖眸，食指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睁眼望向殿门：“没记错的话可是尹家的小姐？年龄应是与世子相仿吧？”大妃娘娘敛袖端起茶盏，遮去唇边一缕笑意。尹尚宫进殿后向成祖大王和大妃娘娘行礼后道：“尹家小姐到了。”“是吗？”成祖大王意味不明的沉吟，大妃娘娘轻瞥他一眼，淡淡道：“宣吧。”

殿门一层层拉开，慈庆殿外层层花幕中尹宝镜身着砂色赤古里，牡丹色无足裙，外罩缃色唐衣，走动间耳侧的蝴蝶簪子振翅欲飞，“吏曹判书尹大衡家女眷尹宝镜拜见成祖大王，拜见大妃娘娘。”尹宝镜双手平齐举至额前，伏腰行礼。如墨长发仔细辫好束在丝绸织就的赤色唐只中，映衬的脖颈细腻白皙。成祖大王点头：“起身罢。”大妃娘娘笑着点头，挥手示意：“快起来吧，昨晚睡得可好？”尹宝镜跪坐于大妃身侧，颔首道：“昨晚宝镜睡得很好呢，多谢大妃娘娘体恤，由着宝镜的性子胡来，侧殿布置与家中所差无几。”末了像是不好意思般吐了吐头。“连熏香也很是安神呢，今早宝镜就差点起迟了。”大妃娘娘笑睨她一眼，像是关系甚是亲密的样子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殿下你看，尹家的小姑娘活泼可爱，就像是飘进宫里的一朵花，日后宫里可算不寂寞喽。”尹宝镜像是听不懂大妃话里的深意，依旧懵懂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大妃，任由成祖大王隐晦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个时候就已经忌讳外戚势力了么？尹宝镜内心嘲讽，不过也是，若是成祖大王那个弟弟不死，恐怕这些忌讳也落不到尹家身上，反而两兄弟可能会窝里乱的斗法。啧，忌讳就忌讳吧，反正锦上添花是极盛，烈火烹油也是极盛，只要有她尹宝镜在，成祖大王就休想打垮尹家。

“好了好了，这会子我也乏了，宝镜啊，初来宫中你便多在各处转转，听你父亲说你最爱海棠花，宫中也有几处海棠开得极盛，你们小辈自行玩耍便好，殿下？”大妃娘娘看向成祖大王，虽目露征询，实际上则是逼迫他给个口谕，尹宝镜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对母子，若真情假意中也掺杂了权利与斗争，这艘亲情的小船早晚得翻。“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成祖大王起身，“尹曹判的女眷把宫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不必拘束。”尹宝镜行礼告退，殿门关上时隐约听见一句“朝中还有事务没处理，母后，寡人先告退了。”她低头隐去唇边笑意，复又看向王孺人：“孺人回侧殿带上我平常玩耍时的一应物件，到了花园等我，我和崔内人这厢先去中宫殿拜见王后娘娘。如今正是好时候，待会儿咱们去扑蝶玩。”王孺人眸中闪了闪，颔首笑道：“谨遵小姐之命。”尹宝镜转身，裙裾划出美丽的弧线。

昨晚她和王孺人便商量好今日之事。尹宝镜又不是真的无知小儿，上辈子的她身边浮云望眼，有钱人会玩可不是白说的，就她云家而言，接触到的和接触不到的黑暗之处，豢养了一批又一批艳色女子，往达官贵人床上流水般的送去，所以，她知道男人和男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也知道什么样的举动惹人遐思而不轻浮。或许到现在她还是厌恶着这些浮世中的黑暗法则，可是为了活命，为了重生，她必须利用自己，也利用别人，在三千小世界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浴火涅槃。

手腕上做工精巧的铃铛，阳光下流转着光芒的镶宝石耳饰，尹宝镜拿起玉柄团扇细细把玩，王孺人将绣了海棠的帕子拿给尹宝镜看了一眼，待她点头后放于胸前和蔷薇色的长带打了漂亮的结，走动时不会掉落，但既然是扑蝶么，花丛中蝴蝶多，枝丫也多，保不齐小跑起来扑蝶的时候不小心落了帕子，至于拣帕子的人······尹宝镜抬手勾起耳边一缕秀发，除了李暄不作他选。

尹宝镜带着身边的小宫女，周围宫殿偶有好玩的宫女看见便也加入了这支扑蝶大队。“快快！那有好大一只蝴蝶，快捉回来！”尹宝镜带着小宫女们笑闹着，“啊，居然飞走了······对了！”尹宝镜折了枝硕大的花朵，簪在离她最近的宫女的头上，“蝴蝶最是喜欢花香，既然咱们要捉它，那就用花香将它引来吧。”小宫女红了脸，身边的好姐妹便也拉着她取笑，几人你追我我追你，尹宝镜顺势带着她们跑到了更远的地方。“叮，目标出现，目标出现，5，4，3，2，1”尹宝镜扭头拉着小宫女，精致的小脸上笑意满满：“你们谁若捉到了最大的蝴蝶，不止赏你们好吃的麦芽糖，我还会跳舞给你们看，怎么样？看你们谁做得到哦。”

李暄早就听见这里的欢声笑语，他只是好奇，谁会在宫中无视礼数大声笑闹，待到了跟前，他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意思。他朝衡善使了使眼色，衡善很快便帮他捉了一只蝴蝶过来，李暄一手背后向尹宝镜走去，他制止了宫女的行礼，伸手至尹宝镜脸前，虚握的拳头伸开，正是一只漂亮的蝴蝶。“我的这只蝴蝶是最大的吗？”尹宝镜一看是他，捂嘴惊讶到：“是你？”李暄笑着点头，末了又将手往她眼前递了递，“我这绝对是最大的蝴蝶，你该跳舞给我看了吧？”尹宝镜问周围的宫女：“你们都抓到蝴蝶了吗？”小宫女们惶恐的答道：“回尹小姐，我们并没有抓到。”李暄得意地看着尹宝镜，有些胆小的宫女恨不得将抓着蝴蝶的手塞到地底下。

尹宝镜失望的咬唇，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将李暄抓到的蝴蝶交给崔内人放好，看向李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你抓到了蝴蝶，那我就履行约定跳舞给你看。唔······不过我没带伽倻琴来，”尹宝镜伸手将手腕的铃铛露出来轻晃两下，铃铛声声清脆，“舞蹈配着铃铛的话，应该不会太差吧？呐，要看好喽。”

花纹精致的铃铛系在凝脂的皓腕上，女孩回眸一笑，花丛中蝴蝶飞舞，花香萦绕，那清澈的铃声，那一抬手一低眸，那旋转时漾出的层层弧度，在多少年的梦里，依旧让李暄心跳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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