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日之月（十二）

粉色玉茗花花田，风拂过，花海摇曳。

许烟雨正带着雪儿放风筝，两人嬉笑追逐着好不热闹。

今日尹宝镜戴了帷帽，长长薄纱垂到脚踝。她在前面走着，许炎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两人漫步花田，一时气氛静好。

“说来我还未好好庆贺你高中文状元呢，如今倒不知挑什么礼物给你。”尹宝镜葱白指尖拂过层叠花朵，不禁闭眼深深嗅着甜腻香气。

许炎轻笑：“家中父母早已庆贺过，你若再庆贺倒是多此一举了。不如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当是我带着你们出来散心的谢礼。”

尹宝镜回身，手指敛起一片薄纱挑眉看他：“哦？原来同你们许家兄妹出门竟是要给谢礼的。说来听听。”许炎拇指摩挲食指，深思片刻低头看她：“送我一幅画吧，少年少女结伴出游，踏歌而行。泉水涓涓，菡萏绽放，此间欢声笑语之象，乐不思蜀也。”尹宝镜莞尔：“成交。”

身前女子懒散地走着，随手摘了几朵花期正好的玉茗花。袅娜以微步，腰肢款款，裙角也蹁跹出水波般的涟漪，这种撩人而不自知的风情，偏生最为婉转动人。好比枝头未熟透的果子，皮是红艳艳的，内里还酸涩着，裂了口儿的果肉含羞半露，不肯大大方方供人欣赏。果子自己满心满眼等着瓜熟蒂落，却不知早已惹人觊觎。身后，许炎微微阖眸。

回府后尹宝镜直奔书房，尹大衡正手执奏疏深思。“父亲。”尹宝镜行礼，尹大衡让她走到跟前：“正好你来了，明日早朝主上殿下让呈上侍郎官候选名单。虽说是从侍讲院中挑选，可是这人选安排还是有些棘手了。”

尹宝镜拿起奏疏细细看着，名单一共三望。辅德：尹成哲，申浩，金启柱。弼善：朴智洪，周易贤，郑民。文学：许炎，崔炳勋，洪侁。

尹宝镜极快的勾唇一笑，将成均馆呈上的文学候选中“洪侁”一名划去，改成王治秀。

这次尹大衡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尹家越发低调了，没必要为了侍讲官一职明目张胆的把底牌漏出来，因此只打算把尹成哲这位尹氏最出色的族人名字呈上，总归成祖大王会为了营造出尹家势大的情境推尹成哲上位。

这三望名单，有尹家族人，有盟友，有对手，有对手盟友，还有貌似不沾，政，事的成均馆。表面上公平得很，可成祖大王一定会把这池水搅得更乱，落选的便罢了，入选的人一定会为了世子太傅这一职争得头破血流。

成祖大王要通过这次甄选侍讲官推着李暄接触政，治，提前看到偌大，统，治系统之下的冰山一角。让李暄学会压制，也学会收为己用，更为要紧的是熟悉浑水摸鱼，身为君主最常见的就是坐收渔翁之利。

反正水已经浑了，尹宝镜不介意提前收拾些小虾米。成均馆内斋会，还有成均馆掌议洪圭泰，那光华门前跪着的黑压压的儒生，上一世的仇她尹宝镜可都好好记着呢。洪圭泰，这次的侍讲官一职就对不起你的侄儿洪侁了。

“小姐，咱们窗台落了一只信鸽，怎么赶都赶不走呢。”檀衣嘟嘴进来，跟尹宝镜抱怨。

尹宝镜倒是极少看见她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不禁好奇起来，放下绣架踱到窗前看看是谁家的信鸽。谁家的她不知道，倒是看见了信鸽脚上细细的竹管，上书的“暄”字一下跳进她眼里。

转身看去檀衣和王孺人几个已经笑将起来。尹宝镜瞪她们一眼，忍着脸上的热意取下竹管拆开，帕上泛着淡淡的雪松气息，是李暄独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看来新来的几位侍讲官让李暄很是折服，最出色的当属尹成哲和许炎。李暄在宫里的学生生活倒是挺自在的嘛，尹宝镜淡笑着提笔回信。

去往景福宫的小轿里，尹宝镜回想着跟尹大衡的对话。“我和大妃本想着过些时日跟主上殿下提起，挑几个礼童送到旼花公主身边，陪伴公主学习玩耍，以解公主寂寞，谁知公主自己倒先提起来了。”尹大衡手指叩着桌面，“似乎太顺利了些。”

尹宝镜暗笑，还不是旼花公主对许炎芳心暗许，以后借着他妹妹的名目也好日日相见。尹宝镜入选也不过是成祖大王防着别人说他偏向许家罢了。

尹宝镜抚慰道：“不论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我们要的就好。其他的等女儿入宫看看何种情形再说。”

光华门前，时隔四年尹宝镜再次站在这里。尹宝镜跟刚从小轿出来的许烟雨相互见过，两人相偕在宫人的引导下向宫内走去。“后面站着不动的那位想必就是国巫张绿英了吧？”尹宝镜在心里询问系统，系统点头。尹宝镜轻呵了声，几人已过兴礼门，后宫近在眼前，遂不再想什么，亦步亦趋的向慈庆殿走去。

尹宝镜跟许烟雨脆声向大妃请安，大妃和蔼的让她们起身品尝荷花茶。尹宝镜甫一进殿就看见了殿内那一扇毫不起眼的屏风，屏风后的人曾经轻而易举的掌握了她的命运，而如今，她的命运要由自己掌握。

隔着屏风，星宿厅国巫张绿英奉大妃之命相看未来的王后之相是否在进殿的两人之中。张绿英细细观摩着两位少女的面相，宫门前相遇的时候张绿英就注意过两人，一位是天生的月亮许烟雨，一位是后来气运旺盛的月亮尹宝镜。

如今的尹宝镜已将许烟雨身上的光芒衬的黯淡无光，时间慢慢过去了，屏风后的动静让大妃皱眉。怎么会这样？张绿英疑惑。她不光看不到许烟雨的未来，连尹宝镜的未来也看不到。渐渐地，连两人身上的光芒也一丝不见。张绿英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汗珠。

耳边是剧情进度上涨的叮叮声，尹宝镜只作不知，在大妃面前继续撒娇扮痴。张绿英，你不是说我半点王后之相也无吗？这一世可还一样？天道气运深奥复杂，岂是你这小小窥探天机之人可算计的，你既想以一己之力守护别人，改写命运，那么，就废去你的巫力好了，不知你的国巫之位可还保得住？尹宝镜低头，缓缓退出慈庆殿。

交泰殿。“两位都是懂礼的女眷，不必多礼了。”尹宝镜跟许烟雨谢过，在中宫殿下首坐好。

中宫殿笑容亲切端庄：“这是给你们的礼物，每日辰时到申时是你们陪伴公主的时间，旼花公主性格活泼，你们每天只用陪着她读书玩耍就行了。”尹宝镜跟许烟雨对视一眼，遂收下礼物行礼：“谨遵殿下教诲，小女谨记于心。”

正说着旼花公主推门而入，扑到中宫殿身边：“母后母后，听说我的书童进宫了，是真的吗？”旼花公主身边的尚宫和孺人还在提醒：“公主下次不要跑那么快，说话记得轻声细语。”

中宫殿拉着旼花公主正要回答，旼花公主又跑到尹宝镜和许烟雨身边，看着两人问道：“你们谁是许炎的妹妹许烟雨？”许烟雨低头不知如何回答，旼花公主凑到尹宝镜身边：“是你吗？你是许炎的妹妹许烟雨？”

尹宝镜眼观鼻鼻观心：“回公主，不是。”

“呀，那就一定是你了。”旼花公主拉起许烟雨打量一番：“我就说嘛，许侍官英俊风流，那他妹妹也一定美丽可人。”旼花公主拉着许烟雨跑出去：“烟雨，走，我们一起捉迷藏。”尹宝镜向中宫殿行礼后跟着退了出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旼花公主倾慕许炎，连带着对许烟雨也另眼相看，两人同进同出，互诉心事，可惜最后旼花公主为了嫁给许炎而害掉许烟雨的性命就是了。

还真是好姐妹呢，为了好姐妹的幸福要舍得牺牲不是吗？尹宝镜看着远去的两人，笑容明媚。总归她志不在此，并不理会小女儿间无意的排挤，直直走向隐月阁。

做公主身边的书童是个轻松的活计。每日除了绣花，习字，玩耍，就没别的事了。在旼花公主单独带着许烟雨玩耍，抑或跑到侍讲院偷看许炎的时候，尹宝镜都躲在隐月阁，跟李暄相会。她磨墨，他写字，两人一起分享甜甜的麦芽糖，有时尹宝镜带了清酒和糕点来，李暄会在尹宝镜发顶落一个带着梅花香气的吻。旼花公主既然不爱带她，她也不主动往旼花公主跟前凑。

算起来尹宝镜入宫到现在，在李暄身边的时间比在旼花公主身边的时间多多了，有她在李暄身边注意着，到现在李暄与许烟雨都未熟识，只知道是跟尹宝镜一起进宫的书童。

如今倒不像上一世，旼花公主，许烟雨和尹宝镜三人凑在一起时遇见成祖大王，许烟雨回答“不言温室树”的典故受到成祖大王青睐。毕竟这一世旼花公主和许烟雨两人更亲密，每日都要跑到侍讲院旁听许炎讲课，宫内玩耍倒是不多，也就没机会面见成祖大王。

“听说旼花公主和许映才家的女眷关系很好？”晚饭时尹大衡问尹宝镜，尹母笑嗔尹大衡一眼：“宝镜在宫里累了一天，你就不会等饭后再问吗？那么严厉再吓到她我可不依。”尹宝镜挟一块鸡丁放进尹母碗里，撒娇道：“还是母亲疼我。”

尹大衡挂不住面子，咳了一声继续吃饭。

饭后，尹宝镜也不避讳尹母，直接道：“父亲在朝堂上居然也听说了？旼花公主心悦许炎，对许烟雨自然爱屋及乌。只是想不到旼花公主居然如此大胆，也不怕闺名有损，日后没人敢做她的仪宾。”

尹大衡沉思：“估计许烟雨已在主上那里留名，你怎么想。”尹宝镜抿茶，拿帕子沾了沾嘴角：“我们的世子邸下可不是轻易就能受人摆布的性子，更何况国婚这种需得两情相悦的大事了。”尹大衡阖眸：“世子那里你可有把握？”尹宝镜弯眸：“自然。”

“烟雨，你的长寿绳要送给谁呢？”几人坐在美人凳上编长寿绳，旼花公主红着脸问许烟雨：“是给你的哥哥吗？”许烟雨点头：“对呀。公主呢，公主也要送给自己的哥哥吗？”

旼花公主甩头：“切，我才不会送给我的王兄呢，他只会欺负我。不过······”旼花公主扭扭捏捏：“我也可以送给你的哥哥吗？这是朋友之间的礼物。”许烟雨点头：“当然可以。”

尹宝镜面上笑着听两人说话，她手里的长寿绳是送给李暄的。顺便还打了几个中国结，等到隐月阁后串上玉佩，并着长寿绳一起送给李暄。

说到送礼物，尹宝镜只送给过李暄，许炎那边只许了之前答应的画，还是个空头支票，只等时机到了再送过去。许炎对她已有了朦胧好感，为了跳板更稳妥，也为不留后患，她一直没有挑明，也没有承诺，更不会送出礼物留下把柄。出游图不过就是一幅画，除了观赏和场景还原留下记忆没有任何意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谨慎些，省的不小心翻了船。

“哎呀！绣花绣花，整天都要绣花，这种事情丢给内人就好了，我要出去玩！”旼花公主推开绣架，跑到许烟雨跟前：“烟雨，我们去捉迷藏吧。”旼花公主拉着许烟雨跑了几步，又回头喊道：“宝镜你也来，人多才好玩。”

许烟雨给尹宝镜眼上系了丝带，尹宝镜小心翼翼的伸手慢慢踱挪：“公主······烟雨······你们躲哪去了？”耳边是小宫女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伸手去抓时又什么都抓不到，尹宝镜吓唬她们：“好呀，我一过去你们都跑走了，等你们抓人的时候我可一定跑的远远的，逗得你们哭鼻子！”到底只是吓唬，几人跑得过更远了，渐渐连一点声响也无。

背后突然有些热气，似乎有人贴上来。尹宝镜连忙转身。“抓到了！”谁知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解开丝带一看是李暄。

李暄两手环着她的腰，尹宝镜牢牢嵌在李暄怀里，两人姿势有些暧昧，尹宝镜腮上粉粉的，低头诺诺：“你怎么来了，她们人呢？”

李暄在她耳边低低笑着：“旼花早就跑远了，你自己蒙着眼越跑越偏，我看见了自然就在这守株待兔。”尹宝镜嘟着嘴拿手恨恨的戳李暄胸口。

李暄拉着她闪进假山后，抱着亲了一会儿后问她：“想不想看我们蹴鞠比赛？”尹宝镜点头，眼睛亮亮的：“小女倾慕邸下已久，如今好容易有亲见世子邸下大发神威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欣赏世子邸下的英姿啦。”李暄点点她额头：“小促狭鬼。”看她在那儿吃吃的偷笑，又忍不住抱着亲了一通。

真是个宝贝，李暄想着，怎么能这么可爱。世子嫔拣择之事要早做准备。李暄幽深着眸子，看尹宝镜还红着脸沉醉在方才的吻里直喘气，又摸了摸她的如墨秀发，再这样下去他要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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