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香港岛的世界好似很小。

再次遇到赖秀金，已是深秋了。香港这边秋季雨水多，一下便是成天半月地绵绵无期。易太太受不了这边的天气，总同云尔抱怨衣裳被褥湿得要拧出水来。

能有什么法子呢，总归云尔多吩咐阿妈和小丫头几个，趁着主人不在家，在屋子里勤熏熏艾草除湿。

日子沉闷乏味得厉害，乏味到竟能让易太太拉着云尔的手说些体己话。偶尔易太太也会爱怜抚摸云尔乌黑茂密的卷发，叹息自己若有女儿，也如云尔这般年纪了。

想来易太太本性也是和善爱笑的罢？云尔瞧一眼围在桌前做针线活的易太太，灯光在她侧脸勾勒出温暖美好的剪影。

真是个吃人的社会，几乎要将人的良知磨灭去尽了。于是少有的，受到易太太冷嘲热讽的云尔在心里这样为易太太开脱。

仗打得越久，香港这边黑市越猖狂，地主家的余粮也是有数的。易太太做不到从前在上海那般花销随心所欲，又别扭易默成和云尔当面卿卿我我的样子，只好将多余情感尽数倾泻在牌桌上。

赖秀金便是在这时出现的。靠着麻将桌上输钱同太太们拉近关系，再利用常进易家的机会和易默成混个脸熟，这是邝裕民他们暂定的计划。

暗红的唇脂，东洋纹样的软缎旗袍穿在身上，赖秀金已很有少奶奶的样子了。

易默成先下的楼。站在易太太身后看会子牌，又和牌桌上的人俱都打个照面，便借口公务繁忙溜去车上等云尔。

易家在香港的住处不似上海老宅那般大，楼上稍微有点声音楼下听得一清二楚。易家在香港也没什么往来的生人，只几位常驻牌桌的太太们，每天定时定点上门做客。今日突然有生人上门，原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

易太太听见云尔下楼的动静，抽空从牌桌上抬起头招呼：“云小姐午睡起来了啊，你瞧，我们麻将场又来一位新太太。这是麦太太，她先生在香港做进出口贸易，咱们在香港没少让人家照顾。有本地人开道就是好使哦，倒不用咱们外地来的四处瞎撞！”

云尔饶有兴致打量起赖秀金逐渐僵硬的神色，弯眸浅笑：“麦太太好。”

易太太又为“麦太太”指一指云尔，热情介绍：“云小姐是我老家亲戚，常年住在易家，麦太太也叫她云小姐好了。”

赖秀金借着斑驳不清的灯影躲闪起来，只朝云尔微微点头。而后掩饰般亮出手里新抽的东风，对着易太太自嘲道：“瞧我，一下午净是坏运气，走单帮赚来的钱都要输光了！”

易太太两掌一拍，急切让阿妈往赖秀金身后加了张椅子，脸上全然揶揄之意：“这下好了，把你们两个臭牌篓子撵到一起去，坏运气都在你们那边，看咱们哪几个还能输牌！”

梁太太马太太都笑，云尔倒是无所谓，拉过椅子干脆坐了下去。

其他人心思全在麻将上，云尔还有秋后算账的闲情逸致，靠近赖秀金耳后悄声挑衅：“请问麦太太，邝裕民到底拿什么说服你来做探路的急先锋，用你们俩成双成对的爱情结局吗？”

“麦太太”呼吸略急促些，仍然稳稳出牌：“杠，又一张二筒。”

于是云尔再凑近些，看在易太太等人眼里，就是两位牌篓子靠在一起商讨出牌大计了。

梁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门拱火：“小心那俩人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赢了哦！”

从后往前总能用不同角度看清事情。较之从前泼辣直爽的赖秀金，如今眼角媚意横生，倒很有些耐看。

云尔笑意更深了，几乎将看好戏的恶劣态度尽数暴露：“是和梁闰生？这样看来，你和被梁闰生搞过的妓女没什么两样，高低贵贱，横平竖直，大家都是女人嘛。”

赖秀金摸牌的手直抖，惧怕交加快要按捺不住胸中退意。

云尔再一次开口，语气是纯然好奇：“你不后悔吗？那群臭男人难道没用什么心照不宣的眼神侮辱你？”

赖秀金板板正正僵在椅子上。

雨后黄昏，大片晚霞铺满窗帘缝隙里看出去的，并不广阔无垠的天空，云尔才想起来和易默成约会的事情。

为了抽身，云尔索性越过赖秀金，伸手往牌桌上撂一张西风：“碰。哎，这牌好像真快胡了！”

闻言易太太几人瞬间不依，七嘴八舌赶走云尔：“起开起开！云小姐作弊！这张牌不算的咧！”

那张西风被易太太拣出来孤零零扔到一边，赖秀金又摸一张牌，回神道：“该我了？哦。”等应付完一局麻将，赖秀金软着腿靠向椅背，这才发觉后背已汗湿透了。

云尔娇笑着退出大厅，坐进车里环抱易默成胳膊：“走吧，听说前面新开一家馆子，你陪我去探探路。”

汽车悠悠驶离易宅，易默成开口道：“你跟麦太太好像不大对付。”

云尔干脆上手掐了易默成一把：“人家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黏在你身上，你就没觉出来？都是你好色名头惹的祸，人有所求必然投其所好，当初马太太的先生不就是靠裙带关系升官发财的嘛，钱路分明摆在那里，是个傻子也会照本宣科去做了！”

说着，云尔趴在后座抹起眼泪，倒惹得易默成手忙脚乱去哄，再没提起同“麦太太”有关的事情，心中怀疑也暂时消去。

云尔倒是知道邝裕民赖秀金等人自发组织了一个爱国小团体。他们计划刺杀易默成这件事情，云尔并不打算阻止，因为她也想看看易默成到底几斤几两。

果不其然，许是怕云尔告密的原因，邝裕民几人行动稍显急切，易默成疑心之下留了一手，反而想要来套瓮中捉鳖。

刺杀计划失败，邝裕民几人也被易默成下令逮捕。

如今的年代，到处是爱国之情无处言表的热血学生，云尔不愿意牵扯无辜人命，只能尽最大努力为几人留下退路，一路由各地同志掩护着送到西安。

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作者大大：呜呜呜，看开端看得不想码字，追剧好幸福(*σ´∀`)σ

作者大大：现在应该还有人没睡吧，俺的加更不晚吧😂

作者大大：谢谢大家的花花，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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