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并不是个适合当刺客的人,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张扬了。手臂上的天狗纹身已经很难让人忘记,何况他的眼神还凶猛地像是狮子。
好刺客一般没有名气,有名气的刺客通常不是好刺客。而安东尼在整个帝国的黑道里有着响当当的名声,显然,他不是个刺客。
这句话是安东尼的父亲告诉他的,他出生于一个臭名昭著的暗杀家族,从八岁起就懂得如何杀人。即便在他只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也并不感觉这是很残忍的事情,反而以此为乐。
在他觉醒了异能之后,这件事就变得更加有趣了。他只需要动手轻轻地在空气中一抹,对方就会变成一具没有温度的死人。被他盯上的人,就只有一个字“死”。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下场。
他没有屠戮过一个小国家,也没有与撒旦交换过对戒,这些故事都是那些曾目睹过他杀人的好事者杜撰的。相反,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奥斯兰首都这座城市。除去那些可怕的刺杀经历,他的阅历其实也就跟一个普通的孩子差不多。
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否则德兰克四人也不会来杀他。
他坐在街边小摊的一张桌子上,平静地吃着一碗面。
他喜欢这家老板做的面,也喜欢这家老板的和蔼。而这家老板每天要接的客人很多,所以他很少留意到这个手臂上绑着绷带的少年,即便他经常来这里光顾。
何况从外表上来看,他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嘴唇上有些纤细的绒毛,脸颊上呈现青春期的微红,眼神则像个本分的学生一般温润。我想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少年是一个可怕的威胁,可事实却往往相反。
安东尼用力按了按眼眶,试图把快要左眼的隐形镜片按回原位。他觉得戴着这东西很不舒服,那远远算不上光滑的玻璃总在摩擦自己的眼皮。可是为了掩盖住他那藏着狮子的眼睛,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个世上,各人总是有各人的烦恼。眼神软绵绵的人总想要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可怖,可那些目光真正具有威慑力的人却又重要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的锋芒。没有真正全赢的买卖,你想要得到这方面,就一定要在另一方面上有所牺牲。
可当一个人的性命受到威胁时,这些所谓的牺牲就不值一提了。
看着远处朝自己走来的李暮雨,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起来,随即他把手依次伸到两只眼眶里,把镜片拿了出来。
他把镜片摔在地上,然后一脚剁得粉碎。
“无论是谁派你来。”安东尼自言自语,“他都蠢透了。”
他一口饮尽碗中的面汤,随即把碗狠狠地向地上一摔。
周围的人都望了过来,正在精心煮着面的老板被打断,他皱着眉头走过来,不悦地开口:“年轻人,你这是……”
“闭嘴。”安东尼望向他,目光凌厉如刀。
“什么?”老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一枚碎片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老板的喉管被如此割开,鲜血喷溅在安东尼的脸上,让他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
但当他扯开手臂上的绷布时,再蠢的人都能认出来他是谁了。
“所有人全都离开这里。”安东尼淡淡地说,“否则我就会让你们死。”
李暮雨一言不发,紧握着手里的短刀,一步步向前走去。她的脚步有些颤抖,手臂也远远算不上平稳。
安东尼不禁有些失望。
一个杀手,如果连刀都握不稳,就只有被别人的刀刺进胸膛的份。
他丢掉那片沾满鲜血的碎碗,空手向李暮雨走去。
他准备空手拧断这个女孩的脖子,然后把她的头挂在帝国大厦旁边的树上。在查出买凶杀他的人的姓名后,他会让那个家伙死得比李暮雨惨一百倍。
但很显然,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银黑色的物质蓦然缠绕住他的脖子,发出一股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巨大力量。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清凉而异样的味道,像是被洗去了腥味的活鱼。
这是恐惧的气息。
“砰。”不远处假意奔逃的里奇忽然转身开枪,一枚银色的子弹顺着清晰可见的弹道向着安东尼射去。
安东尼试图摇摆身体——对他来说躲过一枚子弹实在有些小儿科,但德兰克勒在他脖子上的那股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子弹射入他的身体,和疼痛阔别了七年,他终究又尝到了它的味道。
银黑色的物质渐渐地伸展,最终竟然覆盖住了安东尼的半个身体。他用力地挣扎,嗓子里发出干瘪的嘶吼,试图脱离这种物质的掌控,但那枚子弹里装有麻痹神经的药物,所以安东尼往日的巨力此时已经消失殆尽。现在的他,力量连个普通人也不如。
“好好吸一口。”叼着一根烟的德兰克吐出一口烟雾,“这是恐惧。”
狄更斯和李暮雨一步步地持刀接近。
安东尼忽然发现李暮雨是个极出色的杀手。她懂得伪装自己,让敌人低估自己。这是当今杀手最难以做到的一点。直到现在,她的手还在抖个不停。
很显然李暮雨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实力,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李暮雨的刀毫无阻碍的刺进了自己的右胸,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安东尼全身绷紧,瞳孔猛地放大,让狄更斯刺进自己左胸的刀变得更清晰了些。
往日的画面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杀人的人,总有被杀的一天。被别人杀,被自己杀,被时间杀。所有人都会自食恶果,只是或早,或晚。”
这是皇帝告诉他的,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全部含义。
他试图挣扎,但毫无作用。
刀停了。
脖子上的银黑色物质忽然松开,他大口地喘息,像个快要溺死的人忽然接触到了氧气。狄更斯和李暮雨干净利落抽出了刀,后退一步。里奇面无表情地打开一个传送门,示意安东尼走进去。
挣脱开了束缚,安东尼第一个反应就是还击。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如同雷霆一般,袭向身后的德兰克。如果这一击得手,德兰克的整个胸膛都会被洞穿。但德兰克不是蠢货,他比那些天才都要聪明得多。
神经毒素再次发作,安东尼闷哼一声,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很安静地,空气凝固了三秒。
“你没有别的选择。”德兰克丢掉烟,“我向你保证,绝不杀你。”
“你的保证值得相信?”安东尼回头不屑地望着他,这次他却真的看清了这个男人。他不比自己大几岁,可目光的锋锐程度却整整比自己强了几倍。
即便他在微笑,也能让你遍体生寒。
这样的人的愤怒一定很可怕。
“你杀了阿卡修。”德兰克说,“我如果想报仇,你刚刚已经死了。”
“阿卡修是谁?”安东尼问,“我杀的人太多了,我不能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
德兰克忽然笑了笑,然后重重地抽了他一耳光!
紧接着……又是一耳光!
安东尼嘴角溢血,却依旧惨烈地笑着。他仰着头,一把推开了德兰克,双手再次紧握成拳。
“你是真的想死。”狄更斯忍不住说道。
里奇的准星对准了安东尼,这次对准得不再是那些非要害部位,而是他的头部。
而他的回答出人意料。
“不,我想活下来。”
说完这句话,安东尼一步跨进了传送门。
……
“已经快要二十四小时了。”皇帝幽默地说,“而你们的伟大领袖还没有活过来,我想他是彻底死了。”
帕森斯尸体旁边的几名士兵立即拿枪对准了皇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士兵拿枪对准了这几名士兵。
在皇帝说完这句话后,士兵们在一瞬间分成两派,也开始缓慢地移动。仍旧效忠于皇帝的那些走到会议长桌旁,而那些帕森斯的死士们则封锁了大门。
“闹剧结束了。”皇帝淡淡地说,“该回到笼子里了,孩子们。”
“闭嘴!”帕森斯阵营的一名死士呵斥。
“为了帝国的荣耀而战。”苍老的薇薇安忽然起身嘶吼,“把这群暴徒们杀光!”
“为了帝国而战!!!”士兵们嘶吼着,喷射着手中弹夹内的子弹。短暂的停顿后,帕森斯那边也发出了震天的吼叫声。
士兵们把子弹射进别人的身体,同样也接收着来自别人弹夹内的子弹。这些年轻的生命不断地消亡,整片房间内鲜血淋漓。
“住手!!!”在如此的混乱中,齐格飞拔出一把枪,顶在了皇帝的额头上。
“都放下武器,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齐格飞怒吼,“我保证!”
“你的家族为你的举动而蒙羞……”薇薇安用嘶哑的声音吼叫。
“不,他是个忠臣。”皇帝打断了她的喊声,“我已经见证了你们的忠诚,现在把枪放下吧,我的孩子们。”
薇薇安带着奇怪的眼光看向了皇帝,得到的却是一个悠长的笑容。
不知怎的,她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
皇帝眼角忽然凶猛地炸起,一双纯黑色的眸子里金光闪耀,顺着眼球的脉络伸展,绽开了一朵金色的花。
一点红光从他的手里亮起,随即又消失。
亮起是为了杀人,而消失则是因为人已经被杀了。
安东尼手中的鲜血还尚未凝固,里奇的枪口还在冒烟。而狄更斯和李暮雨根本没来得及出手,残余的叛乱士兵就都被德兰克的银黑色物质洞穿了胸口。
“是你!”薇薇安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德兰克瞄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齐格飞:“把枪放下。”
齐格飞枪口死死地顶着皇帝的太阳穴,额头青筋暴起。聪明似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面前的局势到底是怎样的。
而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德兰克猜不出自己的身份。
“你和帕森斯认识多久了?”德兰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齐格飞心里轰隆一声,似乎一切都塌陷了一般。
“我们都不是合格的领袖。”德兰克对着皇帝说,“连手下的人私通都不知道。”
皇帝笑了笑,忽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很好。”
过了一秒,他又重复了一遍:“很好。”
“我保证不杀他,你保证放我出去。”齐格飞死死地盯着德兰克,“帕森斯说过,在这种场合,你的承诺一样很有用。”
“我能让你跟帕森斯一样,你甚至不会有出手的机会。”里奇眯起眼睛,“我的威胁也一向会落到实处。
“很好。”皇帝脸上笑容更甚,“德兰克,你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个称职的领袖。”
德兰克没有否认,尽管他身边这些人大多隶属于唐。
“我想‘唐’也是个有趣的人,只不过没机会见到他了。”皇帝冷冷地笑,“原本准备在这个地方把你们全部干掉,但是看在你如此有趣的份上,我留你们两个一条命,让你们离开奥斯兰。”
“您喝醉了?”狄更斯忍不住出言嘲讽,“如果你真的想要威胁我们……至少也得在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皇帝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手心的红光再次亮起。
他忽然握住了枪管。
齐格飞满是恐惧的脸疯狂地抽搐起来,他突兀地大吼起来,用此生最大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的手扣动了扳机!
枪口连续爆出了几团炽热的火焰!
皇帝轻描淡写地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拿起落在肩上的几枚弹头,朝着不远处的齐格飞扔了过去。
子弹底火被一股莫名地巨力精准而猛烈地撞击,扭曲着朝着齐格飞冲了过去。
血染红了他的大背头,他睁着一双满是恐惧和不解的眼睛,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现在。”
“我够格威胁你了吗。”
皇帝甩了甩自己的双手,一双眼神凌厉得像是北极的寒风。与他认识了这么久,德兰克从未见过他显露这种眼神。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
一个隐藏着自己的能力,让所有敌人和朋友都低估自己的男人,此刻终于展现出了可怕的锋芒。像是名匠用灵魂和生铁铸造的绝世好剑,不出鞘则相貌平平,一出鞘则要饮尽敌人的鲜血。
“在很久以前,我的绰号是‘狮子’。”皇帝起身,走到德兰克面前,“‘鲜血,迷雾和狮子’,麟风的预言已经得到解释了。”
很显然,麟风现在在皇帝那里。
“他还只是个孩子,你得放过他。”德兰克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生涩。
“我会的。”皇帝利落地答应,“你们都会存活下来,除了那些家伙。”
他指了指帕森斯那团焦黑的痕迹和他那些追随者的尸体,“让我们谈一谈吧,亲爱的孩子。”
……
又是一个无名的深夜。
其实很多伟大的夜晚,很多能改变一个人的夜晚,表面上看起来都跟平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这类夜晚往往有一种力量,强大而平静。能把一些事永远地留在昨天,也能把一些本来不属于他的事情强硬地丢到这个人的身上。
德兰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感到很疲倦。
他没有了图帕克,也没有了达蒙。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三个漂亮的女孩,他觉得或许该跟她们开个玩笑,但是他并没有心情。
“都回去吧。”他听见自己说。
送走了三个女孩,他匆匆得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和皇帝交谈的内容。
皇帝的条件很简单,他要求德兰克和唐立刻离开奥斯兰帝国,只是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去处,可以继续留在原地就职,也可以跟随他们一起离开。
德兰克的日冕制药公司从此归帝国管辖,名义上董事长仍旧是手握最大股份的德兰克,但在皇帝的意愿中,代克丝必须成为替代德兰克身份的那个人,也就是说,她不能跟德兰克离开了。
唐的制毒企业将被完全摧毁,这显然没有讨论的余地。没有一个皇帝希望自己的领土内满是瘾君子和毒贩。但出于他所谓的“善良”,他允许唐的残部们来帝国政府担任适当的工作。
他是个大胆的皇帝。这是德兰克听到这个决定的唯一想法。
只是,萦绕在他脑中的一直是卢卡斯的影子。
皇帝亲自去拜访了卢卡斯,后者干净利落地离开了奥斯兰帝国。可是“鲜血与阴影”真的就会这么放弃自己十分想要的技术?这个组织的家伙们显然都非善类,也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但他已经不需要去思考了。皇帝替他和德兰克预订的列车就在明天一早。所以这些事,就都留给代克丝吧。
德兰克忽然觉得很安心。
他无声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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