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此刻已至半程（上）

DAY8 此刻已至半程

记录人：麻烦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之后，我从门口的长椅上站起来，等着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总是独来独往，无论上课，吃饭，训练，回寝，身边从来不会有人。就算是周末在校门口等他放学的弟弟妹妹，都只会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他好像不太喜欢别人，别人自然也不太喜欢他。

在同学眼中，他是一个博闻广识的好学生，一个强大可靠的好队友，郭文夫人的好助手，半秋先生的继承人，就是不是谁的好朋友。他是一个很难也没有必要去亲近的人，好像对每个人都会一视同仁的友好，所以根本不用你去特意花心思讨好。

听人说他本是没有代号的，所有身份信息真的只有一个数字而已，所以他也一贯只用数字称呼别人。听人说他是在入学考核中表现优秀，半秋先生想称赞他的天才却不知如何称呼，随口叫了一句“小先生”。

如果我再早半年来，那这些事我就能亲身经历了。但我只是听别人这么说了，然后猜测他大概是和我有些相像的人。被许多人如履薄冰般尊敬和喜爱着，却总是做不了谁的朋友。在同龄人的饭桌上和寝室里，永远只会是那个附带的客人。

所以在我刚刚到来的时候，其他人都不愿与我这个“外城人”单独相处，训练受了伤只有他站出来送我去医务室。我问他：

“他们好像都不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郭文老师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不管怎么说，那是我们第一次搭上话。

其实他会那么盲目地信任郭文也很好理解，郭文夫人实在是一个强大又可靠，自信又美丽的极具领袖气质的人。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和她的妹妹一样是典型的秦家人，固执到可以说服自己把某个“正义的目标”当成生命的全部。只是如果一定要比个高下的话，我的老师秦二小姐，作为生活在城外更广阔的世界里的人，自然更为宽容和温柔。

“你觉得为什么她派你来？”

那位威严的大小姐曾经这样问过我。

“我跟在她身边十年，她认为我值得信任。”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但你确实还是个孩子。就算是我们俩姐妹离家出走的年纪，也比现在的你要大不少呢。”

“也许是因为我是‘姜先生’的后辈吧，这件事由我来完成最合适。”

“你是？”

“我姓姜，但我从没见过生父，是跟母亲姓的。我是姜先生的外孙女，但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无论对医学还是基因学都没有什么天赋，也不会使用法术。我能被老师收养，只是因为年幼丧母独自在疫区流浪，她看我可怜。”

“姜先生在当时可是名噪一时的大红人，你们不至于沦落疫区吧？”

“怎么说呢，在那个男人决定留在城中开展女娲计划之后不久，姜家就彻底家破人亡了。我母亲没怎么跟我说过这些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当时外祖母为什么不愿意跟丈夫一起留在城里，更不知道她是位精明能干的夫人，还是个空有外表的花瓶——但是她肯定非常漂亮。美丽的独身贵妇人总是会招惹麻烦的，我猜。”

“我同意。那么你自己呢，麻烦小朋友？你是不是一个既拥有了祖母的外貌，又有了祖父的头脑的人？”

“我早已经把自己当成秦家人了。虽然才刚满十七岁，但我已经获得十字联盟特准加入，这是我唯一能回报老师的了。秦家不希望人类的基因被擅自改动，因此我来到这里，会尽我全力寻找结束女娲计划，让所有人恢复自然的方法。”

“其实我非常佩服姜先生。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科学家，一个伟大的战士——不过妹妹可能不这么想。”

“我非常恨他。如果不是他的女娲计划，姜家就不会破碎，我和母亲也就不会……没什么了，反正已经如此了。”

“可若是你的母亲没有在外流浪，恐怕就不会有你了哦？我开个玩笑。恐怕在他面前，与整个国家相比，自己的家人——还是没有那么重要。”

“整个国家？”

“难道你不知道女娲计划是在什么情况下启动的吗？”

“我知道，可是它并没有为情况带来什么好转。我只是觉得，会去践行这种反人类的事的人，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更没资格说是为了国家。”

“唉，那可是你的外祖父啊。不过果真像是妹妹教出来的学生啊。”

“那么我通过考察了吗，郭文夫人？”

“我可没有在考察你哦，我非常信任你。欢迎来到‘城’，不过记住一条守则——城内不许伤人。我真心希望你能喜欢这里……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就非常非常喜欢，这么多年了都还不愿意离开呢。”

后来的我，的确非常喜欢这里吧——至今为止已经待了九年。而且是很早就喜欢上了，从第二年起，每天下课后我都会与他一起走到图书馆去，在对桌坐下，完成功课后又走回寝室。虽然除了必要的交流他很少说话，但这也能算得上所谓“无声的陪伴”了吧。到第三年我专修医学，我们不再一起上课，但还继续着晚饭后一起从食堂去图书馆的习惯。

我们会并排行走——我会走在他身边，离他肩膀只有一点点距离的地方，而他对此不置一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我几乎就要肯定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了，毕竟我是唯一一个与他并肩同行的人。至少对我自己来说，一个人走，与两个人走，是很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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