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封校

“其实，那次疫情对世界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利大于弊。它让两个联邦自身隐藏的某些问题得以暴露。”

——《两个世界，两个极端》兰斯洛特·洛维尔著

“……，从今日起，本学院实行无限期全封闭式管理。如有离开需要，需将申请书交由防疫特别小组审核……”

兰德靠在报告厅后排的座椅上，沉在后排深邃的阴影里，看着台上的山本副院长宣读紧急通知。讲台上方的聚光灯在不久前的某次讲座刚损坏，明暗不定的灯那光照在副院长长满肥肉的脸庞上，肌肉的抖动似乎更明显了几分，看来很是喜感。隐约地，兰德注意到山本副校长的目光瞟向报告厅后排右侧的角落。

“哎，萨莫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兰德前排，一位女生偏过头，问身侧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

“这几天，我看见有些老教授和病理学专家往学院的实验室里赶。”青年低声道。他是兰德的室友，就读分子生物系；那位女生是她的女友。

“该不会……我们学院是临时的病毒研究中心吧。”女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一道道目光从四周射来，周围的座位之间响起断续的私语声。

“至少封校不是因为这个。”注意到周围的骚动，兰德特意提高音量，“市里的其他学院也都采取了封闭措施。”

兰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昨晚玄羽心打来电话，说她就读的法学院即将开始封闭管理。

又是一阵骚动，纷乱的低语声渐渐安静下来。

“……从今天开始，学院晚间实行宵禁，十点钟之后无特殊原因所有学生必须回到寝室，熄灯时间提前至十点三十。切忌熄灯后在他人寝室逗留，或任何时候在寝室举行任何形式的大于6人的聚会。纪律监察部将会加大对违纪的审查力度……”

灯光在山本的头顶闪烁。这频繁的闪烁似乎让他很不舒服，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礼堂的后排总是被阴影笼罩。兰德和其他人一起，在这阴影中百无聊赖地看着山本副院长，准确来说是看着副院长头顶闪烁的灯光。黄光明亮，直射在山本副院长半光的头顶，反射出略暗一等的光。随着那受损灯泡的闪烁，副院长的头顶也跟着闪烁，明暗不定，如同人阴晴的心情与未卜的命运。副院长再一次抬起头，双眼几乎不落痕迹地看向那个角落旋即收回。那似乎是灯控室的方向。

那报道中全联邦感染病毒的人次似乎突破五千，而死亡人数也许已经破百。而这些只是统计得出的消息。对于机械联邦来说，电子设备的确实，通讯的缓慢，让这些统计数据只是冷冰冰的数字。在半个月前，联邦主席姜煜行还宣称疫情在国家的掌握之中，然而昨天却为抗疫不力道歉。

不过，至少联邦还敢于像民众道歉，兰德想。联邦加大了抗疫的宣传力度，大街上已经能看见以抗疫为主题的宣传海报，报纸上也以大幅版面刊登出对抗疫专家的专访。似乎，在两个月之后，抗疫终于成为了联邦的主旋律。

山本副院长还在读着那冗长的讲稿。灯光似乎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拼命低下头，将讲稿凑近眼前，似乎试图用自己并不算大的头制造出足以挡住直射白色稿纸的闪烁的黄光的一片阴影。但他似乎失败了。副院长重又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观众席，但很快随着词句的卡顿重新低头看稿。那颗头颅这样往复运动了数次，不知是因为强光下看不清的学生们笼罩在阴影中的脸，还是因不停低头看词导致的劳累，终究再次作罢，目光最后瞟过灯控室所在的角落，之后重新恢复低头的状态，将头顶那片光亮呈现在台下的人面前。

抗疫从和智能联邦的对抗中接过接力棒，成为主旋律。兰德看着依旧在照着讲稿宣读的副院长，无声叹了口气。理所应当，对病毒的大多是研究都将在这第一生命科学学院和国家医学院完成。兰德并不恐惧病毒的传播，相反，在进行病毒一线研究的学院，必定有足够严格的防疫规定和措施。他们只是学生，在根本没有机会直接接触毒株的情况下，身处学院远比身在外界更加安全。

只是，身处如此的大环境中，自己转研究方向的申请看来不可能成功了。他的导师告诉他，进学院第一年最有希望转方向，一旦时间长了，改研究方向的希望就会逐渐渺茫。但病毒的蔓延打破了兰德的幻想。在抗疫的大环境下，一切以对病毒的研究和疫苗研制为中心，谁又会在意和这完全无关的项目中一位刚进入学院的无足轻重的年青人的申请呢？

“……希望各位同学，教师和其他相关人员遵循刚才提及的规定，本人代表学院感谢各位的配合。”

副院长用脸上的肥肉挤出一个僵硬勉强的笑容，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没等台下响起的掌声停歇，就迈着急促的步伐走下台去，肥硕的身体穿过过道，穿过稀稀落落的掌声，带着怒气走向灯控室所在的角落。

看来有人要遭殃了。兰德一边鼓掌，一边跟着身边的同学站起身，依次朝礼堂外走去。

“兰德，你说我们不会被叫去做些病毒研究吧。”知道兰德被虐了一路，萨莫斯和女友分开后，主动出声试图打破奇怪的氛围。

“我倒是不会。”兰德耸了耸肩，“我一个搞昆虫仿生理论的也帮不上什么。倒是你们，分子生物还是很重要的。”

“应该不会直接接触吧？”萨莫斯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正常看来，不会。”兰德笑到，“让你们去搞数据分析还是有可能的。”

“希望吧。”

“不过，你可以考虑申请参与观摩实习。”

“观摩实习？”

“会不会直接接触，我当然不了解，但……这应该会是一次机会。”兰德严肃道，“萨姆，如果你真的决定走这个方向，完全可以尝试参与抗疫，即使只是些非技术的任务。”

“那谢谢了。”萨莫斯拍了拍兰德的肩，“希望这会是我的第一步。”

兰德看着萨莫斯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当自己的方向正好是世界的希望，眼前是无限的机遇。可当自己的方向并非社会的需要，自己也会被边缘化吗？

真实，而且同样现实。

兰德忽然回忆起智能联邦的新大陆。面对着疫情带来的萧条，虚拟世界似乎显得尤为可贵。至少，外界的一切都与那里无关。

而现在，似乎只能忍受现实的煎熬。

他忽然想到什么，手指滑过上衣口袋中的笔记本，停下走向寝室的脚步，转而走向学校的电子阅览室。

也许在这字里行间，他还能找到独属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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