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任何形式执行的‘安乐死’行为,无论是否得到本人及亲属同意均属违法,协助实施者按照联邦刑法第15条故意杀人罪处理。”
——《关于安乐死行为的司法解释》,机械联邦议会
“生命权属于每位联邦公民自身,即每位公民都应拥有自主选择生存或者死亡的权利。”
——《智能联邦大宪章》第5条
兰斯洛特走下阴暗的楼道,在离开那幢楼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窗口。
仿佛仍有淡淡的烟雾从那半敞开的窗口飘出。
他微微晃了晃头,朝小区大门走去。
小区的风景很不错,绿植和各种花草的布置都很合适。秋日傍晚的阳光并不算炽烈,橙红色的光芒投射在小区的景观池中,在秋风撩起的粼波中荡漾。花园旁,几位妇女站在一侧,以急促而大声的话语讨论着什么,又不时看向花园中央嬉戏打闹的孩子们。
普通而安宁的生活。
他曾在今天之前两次到访,但吴都不在家。一次是清晨,另一次是深夜。清晨的喧闹和深夜的静谧都有各自的魅力,但却远不及傍晚的平凡来得有吸引力。
之前自己还担心谈判结束后自己就会被送回智能联邦而不再有机会完成老师最后的遗愿,可转眼间自己却成了人质。即使是想要体验这种生活,也只是白日梦了。
人质。兰斯洛特自嘲地笑笑,又想起吴那冷峻的脸庞。他曾数次猜想自己要见的人的形象,却未能料到会是他。老师几乎从不讲述他的过往,而即使是现在兰斯洛特也没能完全看出老师与吴当初的的关系。他心里有不止一种猜测,但也都不能肯定。只是自己从第一次见到吴起,就对那个机械联邦重要的人物没有多少好感。但自己,也再没有机会询问老师了。
“您是否确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请按7.否,请按0。”
兰斯洛特犹记得他乘坐飞机离开智能联邦前的那一日上午,他隔着冰冷的单向玻璃,看着平静坐在那间房间中的老师。
他当然不只见过一次安乐。有几次,这间房间都被点缀得五颜六色。或者是布置成阳光明媚的花园,也许周围画满粉色的爱心,也许是湛蓝的波浪。更多的人是选择沉浸在新大陆中而离开这个世界,一切都由那位步向生命终点的人决定。但像老师那样的不做任何布置的,兰斯洛特从未见过。老师的房间什么也没有,洁白的四壁,冰冷的灯光,普通的病床,床边是一台泛着金属光泽的电脑,以及一台注射机。老师穿着最普通的病号服,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如同坐在虚空。墙角,一个人形AI上前询问几个问题,确认老师的决定以及精神状态的正常。老师一一答复,语气平静。然后机器人将一个针头插入老师的左臂,针头通过软管与装着淡黄色液体的注射器相连,又将注射器装在病床边的自动注射机上,之后退回房间角落。
病床边的电脑显示器上跳出文字,同时一个柔美的女声响起。
“您是否确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请按7。否,请按0。”
老师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触屏幕。
7。
数秒的沉寂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您是否确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请按5。否,请按0。”
老师按5。
之后的确定键是9和1,老师都按了。他手指的动作缓慢而果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现在正做的是一件稀松平常如喝水吃饭的事。
“您是否确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请按8。否,请按0。”
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师的右手前伸,按下最后的确定键。同时,他的头偏向了窗户。
窗户是单向玻璃,从里面看不见外面。但老师的双眼仿佛穿透了屏障,穿透了他,落在他的心里。
老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老师没有家人,兰斯洛特知道老师是对他微笑,即使他在老师进入房间之后才来到这里。
他看着那一管淡黄色的液体被推进老师的血管。老师靠在床上,闭上双眼,在安详中入眠。
兰斯洛特没有悲伤,没有一丝悲哀,无论是当时看着老师离去,还是如今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他的心中仅有的是惆怅,仿佛是被老师最后的平静感染,只有最后的那个微笑停留在他的脑海。
那个微笑……
期待、相信、满足。
甚至还有幸福。
只是,自己还有太多东西没学。不仅是外交,而是关于世界的一切,关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他曾询问老师的过去,但老师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但如今,也许自己真的有足够的时间去探寻过往了。
“先生,算卦吗?”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兰斯洛特扭过头,看见一个裹在灰色风衣中的人,他的脸隐在灰色兜帽后的阴影中,身前是一大块油布,上面摆着五花八门的沙盘、纸牌、吊坠。
“或者占卜也可以。八卦、星盘、手相、面相。”
“最便宜的。”兰斯洛特略一犹豫,道。
“呵。”笼罩着灰袍的人低笑一声,将右手侧的一叠牌推到油布中央。
“塔罗?”兰斯洛特看着那叠背面印着繁复花纹的纸牌,问。
“呵呵,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度,竟然还有人会认识它?”那个人低语着,“二十元。”
兰斯洛特皱了皱眉,从口袋中掏出面额二十印着黄褐色的齿轮的纸币,丢向面前的人。至少,机械联邦对人质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你想要知道什么?”
“未来。”
“请自己切牌。”
兰斯洛特接过面前的纸牌,洗牌,切牌,然后抽出一张,背面朝上,放在那人的面前。
那人缓缓将牌翻开,牌面上印着一个巨大轮盘和四圣兽。牌面倒朝着兰斯洛特
“命运之轮。对你来说,是逆位。”
“什么?”
“你已经登上并非你选择的舞台,即将演绎并非由你书写的剧本。”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回荡,“记住,无知将会是你最有力的武器。”
接着,那人又抽出一张牌。
接收审判的人与吹着号角的天使。
审判。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这是为我自己占的卜。”
话至此,那个笼罩在灰色风衣里的人忽然从地上弹起,将地上的油布卷起,包裹着那一堆物品就朝身后的小巷跑去。
兰斯洛特愕然看着那人走远,直至三位穿着制服的人小跑着经过。
“先生,您有见到刚才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嫌疑人吗?”
兰斯洛特墨绿色的双眸微微闪烁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注意。”
“好的,先生。如果您有什么发现,麻烦报警或联系城市管理局。”说完,几个穿制服的人又小跑着离开。
兰斯洛特将缩在袖子中的手伸出。手心中,静静地躺着一张花纹繁复的纸牌。
无知是你最有力的武器。
“但有些事,终究需要去弄明白。”
兰斯洛特从口袋中掏出一台手机,拨通某个电话。
“吴先生。”
“请讲。”
“我希望找一些事情做。”
“根据条例和协定,你并没有这个必要。”
“但没有禁止。”
“好吧。你想要做什么?根据你在这段期间被禁止从事科技研究等方面的工作。”
“查找一些资料,写一些关于历史的东西。”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许久。
“好的。你可以去任何城市,查阅任何公开的资料。你有旅行的自由,费用方面由我们政府审核。”
“这就够了,谢谢。”
兰斯洛特挂断电话,望向长街的尽头。
那里,夕阳缓缓沉入街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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