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发出第一声长鸣——
许三宝茫然站在车厢过道里,
每个人都是和她一样的新兵,每个人都不认识,
这让她紧张得不敢挪动一步,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忽然间变得很重要,
几乎就是她在这陌生世界中的唯一屏障,
许三宝在整个车厢想找到一个可以把头探出车窗的位置,
那真的很难,每个窗口都塞满了三四个脑袋和肩膀。
肩膀突然被人一脚捏了一下,就力度来看是很娴熟的,许三宝回头,成才在她身后站着,是和新兵们一样的装束。
成才:“我还是来了,我爸有人。”
成才说得很轻松,仿佛是他爸费尽心思想要他当兵,他才不得不屈尊降贵,出于拳拳孝子之心为他爸当了这个兵。
其实呢?
史今把招兵名额给了许三宝,成才没选上,村长只是气了一会儿,便想通了,这样也好,他儿子去上大学一样能成才,又正好能和许百顺家那个呆头呆脑的女孩子分开,他求之不得呢!
本来打算做儿子思想工作,可哪知儿子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说什么也要跟许三宝同期去参军,气得村长干跺脚,当初只想着自己儿子必定成才,却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
许三宝现在没心思理成才,
她一脑袋扎进了空出的位置把脑袋伸出去找她爸许百顺,
而成才冷静而不屑地站在一群情绪激动的新兵中间,
别人如被夺去奶嘴的婴孩,
唯他鹤立鸡群,
如他在车窗下高瞻远瞩的老爸。
许三宝看见车窗下哭倒了架子的爸爸,几乎是靠在村长身上的。
车此时就开动了,
两条人影从许百顺身边飞蹿而过,一记巴掌横扣在许百顺后脑上,打得他弯下了腰。
那两人往空落处奔逃,是那两位闲坏了脑子的混混,瞧着那个狠兵也上了车,选择这时候来做个无聊的报复。
许三宝第一个反应过来:
许三宝“我杀了你!”
他往车窗外挣,被史今一把抱了回来,
许三宝狂怒地挣扎,十九年一来,第一次生气,她打飞了史今的军帽,史今仍一言不发地死死抱住她。
车下的许百顺发一声吼,
照着那两浑人猛追,也许更让他愤怒的是居然有人打扰他与三宝儿的惜别。
村长也紧追在后边咋呼。
追赶的方向与车行的方向是并头的,
在史今怀里挣扎的许三宝终于看见车下簇拥的人群,
父亲和两个年轻力壮的人在人群中撕巴,但村长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许百顺揪着一个的衣领,被另一个一掌打在脸上,可没断了他对车上的嚷嚷:
许百顺:“三宝儿,好好活啊!”
许三宝哽咽着:
许三宝“爸!”
喊完这一声车就驶出车站了,
车站的墙把什么都隔在后边。
许三宝终于停止了茫然的挣扎,但一样茫然。
史今放开她,捡起帽子戴回头上。
许三宝“班长,我想回家。”
她现在已经懂得改叫他班长了。
史今看看她,又看看那些望着他们发愣的新兵蛋子。
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本意是抚慰,却一下拍出许三宝郁积的哀伤。
许三宝“你听见了吗?我爸刚才叫我呢!”
史今把眼前这可怜兮兮如一个离开族群庇护的幼兽一般的女孩子搂了过来,
头还没靠到史今肩上,许三宝就开始哭了……
越过史今的肩膀,车窗外飞掠的晴空都泛着泪光,许三宝轻声地嘟囔:
许三宝“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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