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浇淋着远处微闪的灯光,枪声间隙而有节奏地在响,观看的人都是内行,解说词也简短之极。
许三宝在射击,对她来说,简单得像是呼吸,只是偶尔停下换个弹匣或者更换一种武器。
微光射击。
灯全灭了,许三宝戴上一副微光镜,绿色视野中的靶子甚至很难找出来,许三宝射击,换弹,射击,换武器,射击,频率和白昼射击几乎是一码事。
她的射击位置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观望者,那都是军阶远高过她的军官。
军官:“谈谈经验,许三宝。”
许三宝“就是瞄准,射击。”
她很清楚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满意,又补充说,
许三宝“我班长打得比我好,我们连有个狙击手也比我打得好……原来是我们连的。”
王庆瑞在人群里插话,他一直是观望者之一:
团长王庆瑞:“这个兵谦虚。低着头吃草的牛,吃得最多。她思考也像牛反刍。说真的,她是我见过不多几个会思考的兵。”
军官们轻笑。
许三宝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任何士兵会做的那样。
许三宝很想说不对,士兵很会思考,服从命令的同时都在思考。
可她是个士兵,士兵不该当众说出自己的思考。
军官们走向下一个射手。
一名军官拍拍许三宝的肩,是接她来的那名师参谋:
参谋:“许三宝,能教别人吗?”
许三宝“能。”
参谋:“留下教吧。一个月。”
许三宝“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之后是深深的失落,那种失落看得仍未走开的王庆瑞叹了口气。
一个月很快的……她忽然毫无来由地有点情绪,走的时候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师部,团长王庆瑞正在参加一个由更多高层举行的会议,师长正在谈着一个沉重的议题:
师长:“我们一直在改,一直在触及筋骨。从摩托化到半机械,从半机械到机械,现在是从机械到信息,短短两个年代,在座的大部分都经历过这个进程,坦白讲不轻松,最不轻松的是人走人留,送走了很多光荣的老部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跟我们一起。”
师长说得斩钉截铁,他说的是实在话,实在到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勾起一段或这或那相关的回忆。
师长:“王团长!我们希望把三五三作为试点单位。”
团长王庆瑞:“责无……旁贷。”
他稍为停顿了一下,谁都知道那一下停顿代表什么。
师长:“有什么困难?”
团长王庆瑞:“最大的困难您已经说过——人。”
一个师长和一个团长对视着,想的完全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种心情。
师长:“能克服吗?”
团长王庆瑞:“能克服。”
师部会已经开了很久,很多的空茶杯又续上了水,很多的烟蒂被摁灭在烟缸,满了的烟缸又换上空的烟缸,这样的会议实在是个痛苦的进程。
师长:“照顾好他们。”
团长王庆瑞:“只怕他们不要求照顾。”
他看着会议桌,眼神像看着具体的某个人。
师长需要三五三团尽快拿出重编部队的初步方案。
王庆瑞叹气:
团长王庆瑞:“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整支部队,需要时间。”
师长:“我希望我的军官有这样的概念,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王庆瑞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小小一瞬,一丝痛苦之色从眉间掠过:
团长王庆瑞:“一个月。”
师长:“一个月,要具体到人。”
团长王庆瑞:“当然要具体……”
王庆瑞停顿了至少五秒钟,像是怕惊扰到往下要说出的两个字——
团长王庆瑞:“到人。”
就在师部召开这次回忆的同时,史今走上了他当兵生涯的最后一段路。
高城最后一次问他还有什么要求?
史今像在做梦:
史今:“要求?”
高城:“说具体的,工作落实,户口……不穿军装了,要考虑现实。”
史今:“可不是。”
高城:“说呀。”
史今:“有要求。”
史今想了很久。
高城:“说。”
史今:“总是说我们在保卫首都,可我……从来没见过天安门。”
高城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想哭,又像是要笑。
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出了门,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高城僵直地坐在吉普车驾驶座上,他等着史今上车。
史今上车时,整个宿舍空地外的活动都停滞了,那是完全公开的秘密。
高城开着车。
这辆漆着迷彩,裹着伪装网的吉普车挤在城市的车流里像个异类,并且它已经迷路,还压过了停车带。
高城正在路口跟交警交涉,频繁地说,间杂着敬礼。
史今在车里看着城市的华灯初上,他有孩童一样兴奋的目光。
高城终于搞定,火气冲天地回来:
高城:“我在这里长大的,可我永远搞不懂这里的交规!”
史今:“好漂亮。”
那些人们早就习惯甚至厌烦的一切,在他眼里近似天堂。
高城:“每次回家我都恨不得呼叫空投!直升机大队,呼叫支援!二环又堵啦!”
史今:“真该叫三宝和六一都来看看。”
同一片天空下的许三宝正在纠正一个射手的姿势。
她似乎能听见有人叫她一样,看看湛蓝的天穹。
今晚无雨,有星。
高城和史今已经接近他们这趟旅途的终点,高城将车并入慢车道,让史今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史今看了一会儿就不仅是在看了,在哭,由着眼泪从睁大的眼睛往外流,但他仍在看,车再慢也有个限度,他只有车驶过的这段时间可以满足自己的心愿。
一包纸巾递过来,高城尽量不看他。
史今:“我班长说,有眼泪时别擦,由它自己干就谁也看不出来。”
他微笑,
史今:“这叫自然干。”
高城又递过来一个东西,塞在史今颤抖的手里,
是颗原味的大白兔奶糖,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唯一库存,
史今愣住,
高城拍了拍他的腿,叹道:
高城:“长大后每一次难过时,好像没有人会给我们一颗甜甜的奶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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