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宝用一种疯狂的速度穿越着团部大院,军容和军仪早扔到九霄云外了,她冲散了一个队列,跳过了一个花坛,一路违反着森严的规定。
两名警卫连的兵追在她的身后,却终于对她的速度望洋兴叹,只好站住记下她的单位番号。
目标是车场。
冲进车场时几乎与一辆正驶出的装甲车撞上,许三宝从门与车的间隙中蹿了过去,在一片“不要命了”的呵斥声中消失。
史今正在车场擦车,动作与往常大不一样,平时的维护保养极重效率,现在却缓慢而轻柔,那样的速度完全没有实用价值。
整个连队列队在看着他,说看着不合适,更像行一个漫长的注目礼。
高城戳着,情绪很不高,没心情说话。
又是一个仪式,像进入七连有个仪式一样,离开七连也有他的仪式。
高城:“今天,钢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个兵将会离开我们,光荣地复员。四千八百一十一是他记在心里的一个数字,记在我们心里的是一个名字,史今,一排三班班长……”
他有点说不下去,噎住,索性走到队伍一侧,给自己点上支烟,全连列队时抽烟已经完全不合他平时给自己订的规矩。
洪兴国看住了他,眼神里充满责备。
高城只狠狠抽烟,看着孤零零一个人擦车的史今,一群人看着一个人生挺,对双方都像是刑罚。
高城很讨厌今天的仪式,即使这个仪式是他自己定的。
高城扔了刚点上的烟,继续面对自己订下的规则:
高城:“我无权评价三班长什么,他一向做得比我要好,而且我相信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在复员后……”
他又停了,看洪兴国,表情像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洪兴国鼓励地笑笑,笑得很难看。
高城:“像每一次一样,由熟悉三班长的人对他做出评价吧。由七连的人对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位成员做出评价。”
他如此地收场,语气上有些虎头蛇尾,然后草草站回洪兴国身边。
七连沉默着,高城的心慌意乱一样传染了他们,他们当然知道一向口若悬河的连长为什么慌乱。
史今仍然擦着车,已经擦到车的背面,擦出了众人的视线。
似乎整个连对他不存在,似乎那辆战车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沉默!
很久的沉默。
伍六一:“好!”
是伍六一的声音,这个“好”他不是说出来,甚至不是喊出来,像是从心里什么地方血淋淋地抠出来,再带着痛号出来,号得车场上声音回响,号得每个人都心里一紧,好像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士兵:“好!”
是全连的一起的声音,这个“好”不是评价,是一种共有的心情,只是借用了那个字音。
许三宝“不好!”
这回是一个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全连人身后穿透进来。
许三宝站在队列之后,军人总是习惯绷直了全身每个关节,而她现在塌掉了每个关节,第一眼看见她的人便知道这个人已经全垮掉了。
许三宝“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哭泣。
洪兴国没说话。
高城一直紧咬的牙关忽然松开,用手狠搓了两下。
史今从车后站了起来,被车体挡住了脸,他僵立了一会儿,然后从车后走出来,直愣愣地看着许三宝,如果他刚才和大家一样在坚挺,那么现在许三宝已经点燃了这根导火索,他濒临崩溃。
沉默地站立着,沉默地回到宿舍,三班的宿舍却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比许三宝做了三三三个大回环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搞事的家伙仍是许三宝,她正死死压着身下的史今的迷彩包,甘小宁、白铁军几个三班的几乎是压在她身上抢夺。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着他,许三宝低着头攒着劲,给的是从牙缝里蹦的两字:
许三宝“滚蛋!”
高城阴着脸在看,洪兴国苦着脸在看,史今扭了头对着墙根看,伍六一大马金刀地坐着,对着窗外看。
高城:“再上几个。”
高城冰寒彻骨,被他看到的兵不得不上,再上几个,已经拖得许三宝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许三宝见势不妙,把背带在手上狠缠了几圈,看来要拿回包得把她手剁了。
高城:“我的兵今天这么废物?”
几个三心二意的兵被高城说得寒了一下,手上加劲,许三宝被架了起来,绕在手上的背包带一点点解开。
许三宝“滚蛋!”
许三宝终于动了手,第一次为了私人目的动手,成功之际,一头伴之一脚,白铁军摔过半间屋子,嚷嚷着从地上爬起来:
白铁军:“伍班副,你上啊!”
伍六一看着窗外的天空,如在另一个世界。
甘小宁给了白铁军一脚,白铁军意识到问题之所在,红着眼圈又照许三宝扑。
三班开上了全武行,许三宝挣脱了人群,抢住了屋角,发挥着她一向强项的近身格斗。
三班的兵擦着汗擦着眼泪,心猿意马地光打雷不下雨,那架势看来是一下午也抢不进去。
高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高城:“通知保卫科!我无法用军纪要求她了。她现在不是兵。”
洪兴国吓了一跳:
七连指导员洪兴国:“影响不好吧。她一向是个好兵,她……”
高城有了些许的落寞:
高城:“七连的心就要散了……”
洪兴国犹豫一下,走向门口,他知道那是实情。
他被史今的一只手拦住了。
史今过去,看着许三宝,后者涨红着脸,除了愤怒和一个誓死捍卫的莫名之物什么也意识不到,只是摆个攻守兼备的架子。
两个人对视,许三宝喘着气,眼睛被揉得又红又肿,史今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淡,这也许归功于他的自然干练:
史今:“还给我。三宝……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许三宝真的已经不是一个兵了,她冲着史今——自己的班长喊道:
许三宝“滚蛋!”
史今:“是啊,你班长本来就是要滚蛋。”
许三宝被他一句话就搞得眼泪又要出来,大敌当前随便擦了把就呆呆地看着,甘小宁瞧出了空子,想趁机动手,被一眼瞪了回去。
史今苦笑:
史今:“你是都学会了。好吧,你要死守个什么谁也拿不下来,这我信,哪怕拿反坦克炮轰你,你也能守住……守住那个破包。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总想起你在下榕树的样子。”
许三宝有些狐疑,此时不太像个叙旧的时候,但史今总是让她觉得放松。
史今:“我都记得。像只被骂晕的小狗,总找不着昨天埋的骨头,还总在找。”
史今忧伤地笑笑,许三宝满足地笑笑,恨不得摇摇并不存在的尾巴。
史今:“未经许可,把你练成今天这样……也不知能不能让你更幸福。”
许三宝“是好事。”
放松的许三宝竟然忘了大敌当前。
史今:“希望是好事。……三宝?从下榕树到今天这样,因为必须得这样。现在要走,因为必须得走。三宝,穿这身军装的人,选择了这种生活,既然到了要走的时候,爬都能爬回家乡。你说,一个破包挡得住吗?”
许三宝怔着,刚燃起的希望一点点灭掉,而且比原来在一个更低点,被打击得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史今硬着心肠瞪进她的眼睛里,看着她眼里出现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哀伤。
许三宝“你骗我!”
许三宝“总拿我当笨蛋!把我当小孩子!骗我好好活,骗我有意义!”
许三宝“有什么意义?我又做错了!我把你都挤走了,就这个意义……”
许三宝“我不想做尖子,做尖子好累……人都走光了。”
许三宝“夸我的人越来越多,想跟我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我想做傻子……大家都跟傻子说话……傻子不怕人走……她不会伤心……”
前半截许三宝在站着嚷嚷,后半截许三宝坐倒了呜咽,几个兵轻手轻脚地从她手上拿开了包,那没有必要,许三宝无知无觉。
史今蹲下来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空洞但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水。
史今:“三宝,别再把想头放在别人身上。你这样的人,自己心里就开着花。”
史今:“班长走了,帮你割了心里头最后一把草。”
史今:“三宝儿,你该长大了。”
史今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屋里的人,忧伤得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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