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者坐在监听室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自他从地面带着智子的控制权限返回监听室,三体世界就对他的思维进行了严密的监控。无论监听者想什么,在什么时间想,监听控制中心总有一个三体人对其想法进行分析并判断。监听者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会对他这么重视,其实在早些年,三体世界也没想过。
监听者用智子观察地球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习惯用地球的纪年法了。这时距离监听者想出创建三体地球组织已经过去接近四十个地球年了。他知道,地面上的三体世界早已完全知道他的想法。他原以为三体世界很快就会将他的控制权限回收,将他抓到地面,执行永久脱水。但这没有发生。其中很大一点原因,是三体世界认为一个监听员不会改变大局,并且监听者的思维被他们严格监视,任何想法都不会对三体世界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监听者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清楚,就算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思维监控,到了地面,他的想法还是会完全暴露在这个思想透明的世界中。所以,在这近四十年的时间里,监听者对地球的观察频率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冷静思考。与其说是思考,它更像是一种沉淀,他的脑中在不断重复同样的问题:
思维究竟怎样隐藏?
他没敢做出实质性的思考,一旦他真的想出来了,那么他所犯的就不仅仅是反世界罪了,他会被当成异类,被终身监禁。他的思想在不断沉淀,并等待一个机会。
距离上一次灾难发生已经四十多个地球年了,目前正处在一个稳定的恒纪元。三体世界正享受着恒纪元那不可多得的温暖阳光。所有人都知道,也许就在下一秒,三颗太阳就会瞬间转移到同一片天空,地面会再一次从温暖天堂转变为炽热地狱,文明将再次在燃烧之中殆尽......发现地球后,他们心中终于迎来了一片曙光。在这四十年中,科技匀速发展,甚至出现了加速的趋势。他们在这段时间里,造出了聚变发动的恒星际飞船。飞船之中,搭载着一个巨大的生态循环系统,和数千个脱水储存仓。三体世界知道,远征地球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可能会失败,可能会迷航,更可能被地球文明所欺骗......但他们必须出发,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一大部分三体人向舰队的移民已经完成。为了使他们能够适应飞船上的生活,三体舰队决定一年后出发。
监听者意识到:不能再等了。他使用自己的权限返回了地面。
带着监听者返回的是一艘小行星际飞船,规模不大,没有装备像监听室里那样的思维监控系统。距离到达地面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监听者知道,这段时间将是他最后的思考机会,如果错过,他真的就要被永久囚禁在思维透明的牢笼中了。他再次将那个问题带回自己脑中:
思维究竟怎样隐藏?!
这一次,他不再选择像往常一样沉淀思维,而是大范围的爆发性思考。四十年的沉淀使他的脑中冒出一个又一个新奇的想法,他的思维终于像爆烈的火山一样喷发了!各种方法在他脑中不断闪过,每一个想法出现后,监听者都会仔细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这花费的时间要比想出一个想法要长的多。这是一个严谨的过程,如果因为果断而出现差错,他就是真的将自己推下悬崖了。
一个,两个......五十七个,五十八个......讲听者用这种方法为自己计数。但是到了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出现了多少个想法。他需要挤出更多的脑部空间来想出方法并且思考可行性。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三体行星越来越近了,所留给监听者者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小时。监听者感觉时间不够用了,那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对他而言好像只是过去了几分钟。而在这他所感觉的几分钟里,他试了无数种方法,可是经过分析,这些想法没有一种是可行的,或者说可能性近乎为零。
他开始慌乱了,这是他四十年中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他望着舱外无尽的宇宙,像是在凝视着黑暗的漩涡。
还有三十分钟到达地面。
怎么办?监听者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快要枯竭了,他不能再多想出一个方法。现在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检验刚刚出现过的想法。
还有十五分钟到达地面。
所有方法都已经试遍了,成功的可能性仍然为零。
还有五分钟到达地面。
监听者崩溃了,他停止了自己的思考,凝视着缓缓向自己扑来的三体行星。这时的他,好像掉入了无尽的冰渊。
还有一分钟到达地面。
监听者回忆着自己过去的四十年,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长时间的沉淀,那么长时间的思考,那么多的想法......那么多,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成功呢?
等等,多!?
还有三十秒到达地面。
多!?多!?监听者颤抖起来,好像是因为过于激动。他好像真的想出了什么,正在不断的检验。
完全可行!
监听者脑中不断地重复着他所想出来的最后一个想法。但监听者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无论这个方法究竟能不能成功,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在这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将这个想法埋到大脑深处。
还有十秒到达地面。
监听者冷静下来,内心恢复了平静,没有一点波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飞船着陆了,他从舱门中缓缓走出,沐浴在恒纪元的阳光中。
“我要见元首。”监听者站在监听指挥中心光滑的镜面地板上,面不改色。
“如果是关于你所谓的三体地球组织,那么你还是回去吧。”审讯者回答。
“我要见元首。”监听者重复了一遍。
“你的想法是不会成功的,任何人都不会同意。”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审讯者鄙夷的看着监听者,好像在质问他: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三体人吗?你的思维是透明的。可是接下来,让审讯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大量的信息如海潮一般涌入审讯者的大脑中,是监听者在向审讯者传递信息!这些信息有监听者自己的记忆或者想像,有隐藏在监听者脑海深处的祖先记忆,还有一些杂乱的无实义的信息乱码......审讯者淹没在信息的海潮中,他感到各种各样的信息像飞刃一般掠过自己,应接不暇。
审讯者惊奇的发现,他无法捕捉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正是监听者想法的巧妙所在。监听者发现,他先前在飞船上提出的那么多想法,都是基于隐藏记忆的基础上。而如果刻意隐藏记忆,就无法避免记忆的重新回放。就像一个人如果不愿意去想一个事,那么在产生“不愿意”的这个想法时,这件事就会被完整的重复一遍。三体人就可以在这种短暂的重复之中捕捉信息,而且在空白思维背景的映衬下,这种回放会格外明显,思维暴露不可避免。
相反,如果不去刻意隐藏思维,而是用大量的信息对想要隐藏的信息进行淹没。那么隐藏的信息的回放频率就会大大减小,并且在如此多杂乱信息的干扰下,成功提取出隐藏信息的可能性几近为零。
他为它起了一个专业的学术名词:思维不透明定则。
但是,思维不透明定则有一个明显的弊端:它会牺牲更多的信息,从而来保护更重要的信息。可是这对几近一生都待在监听室中的监听员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真的有太多无关紧要可以牺牲的信息了。
“你很聪明。”审讯者意识到了,他的目光中好像藏有一丝敬畏。
监听者重复了第三遍:“我要见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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