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监听者第一次来到地面。
他本以为当他对地球发出警告信号后,地面就会立刻将他逮捕审讯,毕竟他有意识地放过了一个拯救文明的最好机会。而三体世界并没有这样做,他们仍让监听者继续工作了八年的时间,但是把他的监听位置,永久的调到了与收到电波的方向相反的位置。尽管可以不用这样,因为如果地球再发出一次信号,地面的控制中心将直接对其进行拦截,地球的坐标位置仍会直接暴露,但他们还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害怕这个监听者再做出什么不利于文明的行为。
很显然,三体世界在等地球的回信。
他们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因为监听者已经给予了地球警告,在他们的认知中,没有那个文明会傻到让一个外星文明知道他们的坐标位置。黑暗森林法则在他们的思维中根深蒂固。但这四年中,三体世界还是抱有着一丝幻想,他们正期待着地球控制信号发射的是一个反世界,反文明的个体。这段时间里,三体世界的高层领导者都是在挣扎与不安中度过的。
这也是监听者现在坐在审讯室里的原因。
“您好。”审讯者对监听者好像很尊敬。
“您好。”
“我们先来回忆一下,你就是那个八年前收到夹带具体信息的高频宇宙电波的监听员。”
“是的。”
“然后你对该文明进行了警告,让我们失去了一个逃离三体星系的绝佳机会。”
“.....”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你知道你需要承担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那么,”审讯者故意停顿了一下,“很不幸地告诉您,我们在不久前收到了该文明的邀请信息,我们现在准确定位了他们的位置。”
审讯室里本来就不亮的光线使气氛变得更加压抑,监听者感觉天旋地转,好像一切质量都压到了他身上,他感到的不只有惊讶,还有不解和愤怒。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像其他三体人那样,迅速冷静下来,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我们只是想让您知道,您的愿望破灭了,我只是负责来通知您。”他还是像刚才一样,停顿了一下,“尽管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愿望。”
“......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我们不会处置你,监听者。相反,你对文明在一定程度上有功劳,我们会给予你新的职位。”
这个想法是监听者死也想不到的。在这个高度集权的文明之中,最高领导人想处决掉一个反叛文明的罪人就好像捏碎一块地面上的土块,甚至不用他们亲自动手。监听者知道,他们是三体世界最下层的蝼蚁,他们自己,他们的子孙,他们子孙的子孙,都无法冲破阶级的束缚。他知道,现在是他冲破阶级桎梏的最好时机,但是他仍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命运去摧毁一个灿烂的文明。
审讯者从脑电波中读出了监听者的想法。
“请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强迫你直接去做你不愿意的事。”审讯者告知监听者。“你知道智子吗?”
监听者在先辈的记忆中寻找出一些信息,“是将一个质子在二维层面刻蚀电路,然后再折叠回十一维,构成一个微型计算机的技术吧。”
“看来你的先辈们知道很多。”审讯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新工作,就是操控一个质子,对地球文明进行监视。”
“我一个人操控一个?!”
“是的,你一个人。剩下的由全体领导者共同操控。”
其实三体人的想法很简单,相对于其他三体人,这个监听者的内心变化好像更加丰富,更加剧烈。在他们已经发射到地球的智子中,三体人观察到人类好像有着与监听者类似但更具波动性的情感。当三体世界发现地球人类的思维不可见时,他们就在极力寻求着能有这样一个思维“看似”与人类相近的三体人个体,好进一步得知人类的思维习惯。而监听者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监听者通过脑电波得知这一点。
他好像思维空白了一段时间,随即又告知审讯者:“如果单纯是进行侦测,我愿意做这项工作。”他做肯定回答的实质,是想更具体地了解地球这个文明。
“这不是询问,是命令,更是三体世界对你的唯一救赎。”审讯者起身,显然是要离开。“但是,我们会对你进行全程监视,如果你再做出什么违背文明的事,那么很抱歉,你将终生脱水。”
又过了四年,全部智子到达了地球。
监听者又回到监听室中,就像往常一样。监听室的运行轨道恢复了正常,但不同于往常的是,监听室的墙面被换成了高强度的强相互作用力材料,具有一定的攻击性。是否进行攻击都又A.I.控制,它完全保证了监听者的安全。三体世界也答应了监听者的唯一请求,他可以依据自己的意愿自由返回地面。当监听者返回太空轨道时,其他监听员都是嫉妒甚至愤怒的。一是因为监听者成功去到了他们从未去过的地面,二是因为监听者因为他们所谓的幸运跨越了阶级。监听者将智子与计算机联通,他第一次来到了地球。
智子在地球正上方,他望着这颗大片被海洋覆盖的蔚蓝星球,他觉得地球好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什么东西美丽过。他想叫它蓝星,但他知道它不叫。
他控制智子下降到一定高度,突然,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智子转向天空,一轮红日从智子的视野中缓缓转过。
监听者计算出了恒星运行的近似速率,再结合其他智子传来的地球上的大致环境和人口密度,他可以确定,这个星球稳定围绕一颗恒星转动,或者处于稳定的双星系统的中央。他又申请调出了地球另一面智子的图像。他可以肯定,恒星只有一颗。
他知道,对于一个文明来说,一颗稳定的恒星提供了最最舒适的宇宙环境。他好像真的找到了什么让三体世界动容的东西。
他调转智子方向,让智子来到地面,他选择了若干年前电波发出的国家。他看到了人。他眼中的人,与三体人轮廓相同,而又完全不同。他继续分析着人的构成,大概分为三部分:肢体,躯干,头部。三体人也有头部,但当他仔细观察人类某一个个体的头部时,他惊讶地发现,
人类的思维是不可视的!
他恐惧了起来,三体人的思维可视,都还是那么的冷静低迷。若是看不到的地球人的思维,那将是多么的阴沉恐怖。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群孩子。有高有矮,有长有幼。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长杆,推着一个铁环,面带笑容,在柔和的阳光下快乐地奔跑着。那个叫表情的东西监听者从没看见过,但他觉得这种叫笑的东西让他感觉很舒服。
在监听者的脑海中,这样的的记忆从来就没有过。三体人出生就留有祖辈的记忆,这使得他们刚刚诞生就跨越了童年,一段时间后他们将直接进入父辈们的工作岗位,毫无所谓的快乐可言。
转移智子,他又看到了一个小婴儿,正躺在一位年轻美丽的母亲的怀里。在母亲如摇篮般的臂膊里,他睡的香甜。母亲正微笑着,如水的目光深情地落在孩子的身上,就像那颗太阳柔和的阳光。这场面让人不忍去打扰。
监听者的母亲,或者说是他的亲代,从来没对监听者有过这样的感情,监听者也从来没对她抱有什么想法。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不知道她的样貌,不知道他的姓名......他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在她把监听者带到这个世界上后,她迅速地离开了,到了别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她在哪。
不只是监听者,所有的三体人都是这样。
监听者再次操控智子,体验了人类对于三体人而言所特有的友情,亲情,爱情。他也体验了人类的悲伤,仇恨,愤怒。他看到了地球的种种温暖景象,也看到了部分人心与社会的险恶和黑暗。监听者对这种复杂性与多样性着迷了。他好像爱上了地球的社会,地球上的个体,地球的情感,地球的复杂......而他现在又突然想到,自己的文明将毁灭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他们毕生所拥有的唯一情感依托:生存。监听者觉得这不值得。
智子来到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地球三体组织,监听者看到了那些人所做的一切。这时有一种想法在监听者脑中萌生,愈演愈烈,不可控制。最终监听者打算把它变成现实:
创建三体地球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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