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马里诺·阿杜尼斯

吱吱作响的干柴木炭声、小孩的哭闹声、烤盘与灶台石板上的摩擦声跟房间外格雷科阿姨的附和声交织在一起，还附带着马里诺追逐老鼠的碎步声。薇薇安从后院推开进厨房的门，不慌不忙地将一箩筐的干柴端到屋内，伴随着女孩的叹息声与喘息声，她一屁股坐在的地板上，等待着对面灶台的柴火再次耗尽。

薇薇安捏了捏她的橙色发梢，倾听着厨房外老大里奇的砍柴声还有厨房隔壁客厅的欢笑声....对着昨晚离奇的梦境若有所思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地面、视野逐渐拉近，深蓝色眼睛中的高光颤动着，当四周的声音随着心中那尊位于混沌之海的巨型石像戛然而止之时，薇薇安眼球上的反光仿佛在描述着可怕的事物，同时，五指蜷缩起来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被马里诺追杀着的家鼠此时蓄势待发、腾空跃起，躲在投影处的蜘蛛网迎面而上罩住了这只肮脏小偷的视野，乱了阵脚的小老鼠凭借着自己的本能钻进了正在沉思的薇薇安的裙子里，顺势爬到了她的胸口，令人费解的是，她丝毫没有在意。马里诺停了下来，左手按着膝盖坐到了薇薇安旁边。

“嘿，小姐，有什么东西在骚扰你！”

缓过神来的薇薇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悄悄话惊醒，她转头看着马里诺鼓起的腮帮，仿佛在憋着什么似得。

“什....什么？”

在她还没听清楚马里诺的话之前，感觉胸前有点疼，恢复视力的老鼠在衣领处探出了头，被马里诺逮个正着，同时伴随着零距离的尖叫声，他被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红了右边的脸颊，响声绕着厨房回荡了三遍，随后，他们俩就静静地僵持了十几秒钟，空气中充斥着尴尬的味道。

“嘿！小子，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面包要是焦掉我可饶不了你，别把自己当成莱奥纳多！”

马里诺听到格雷科阿姨的喊声就赶紧捡起眼镜还有那颗被打掉的牙齿跑上楼。

“混蛋！”薇薇安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又要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男孩摸了摸他的乌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深入牙髓的疼痛感，听到了妹妹的咒骂声，转过身来却是一副平静的神情，随后，马里诺露出了嘴唇下带着笑意、摇摇欲坠的半颗牙，俏皮地打开了他的口轮匝肌摆出微笑并露出，伸直了小臂，手腕转向四十五度角给了女孩一个大拇指。

无奈之中，薇薇安只好跑去灶台顶替马里诺的烤制面包工作，她匆忙地跑进发酵室，一股酒精味扑面而来，给了个热吻，小厨子眉头一紧，摆出一副不讨喜的表情。生面包放置在摆放整齐的矩形烤盘上，发条机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工作着，薇薇安打开固定栓，将烤盘小心地置于传送带上，向前拉动她脚下的铜制拉杆便可打开前方的阀门让面包随着钢制传送带接受火炉的洗礼。

当一票订单干完以后，面包输送员总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她想起了——与这个眼镜仔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好，我叫马里诺·阿杜尼斯。”男孩伸出沾满血迹的右手。

薇薇安看着他那张俏皮的笑容，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轻轻地跺了下脚，有些嫌弃地问他：“你是最快乐的连环杀手吗？”

“啊，抱歉！”他缩回了沾有血的手掌，又伸出左手，执意要完成见面礼。

“叫我阿娜斯塔利亚就行。”女孩冷漠地回了句，然后下了楼梯。

马里诺追了上去，他把下巴贴在薇薇安的肩上，“嘿，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她有些诧异，又有点不胜其烦，因为库尔每天都会把‘抱歉’说满十遍，但是，除此之外，根本就没人理会她那个失踪的父亲，更不会以此来安慰她。

“请问我哪里冒犯到你了吗？”马里诺疑惑地看着她，“是这样，我有个癖好——抓老鼠做实验。

“你知道‘黑死病’吗？现在都这么称呼以前的那场大瘟疫。”

“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她问。

“仅靠勤俭卫生可没办法让瘟疫彻底灭绝，除非你教老鼠也这么做。上帝讨厌肮脏的人类，便放出了瘟疫。”

“那估计我活不长了。”

“除非你也加入每日大扫除组合。”

马里诺邀请薇薇安来到屋顶，瓦片像是撒出去的种子，杂乱无章，被风化了的碎片漫无目的地滚动着，停顿在缝隙中钻出的四叶草旁，四面八方的塔楼将海风分散在四周，吹起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

“再往下走，靠着屋檐就不会影响看书了，你喜欢看书对吗？”

没等男孩说完，薇薇安就掏出了《骑士的自我修养》，摆出一副完全不符合上流社会的躺姿，她说了句“谢谢”，便再也没理马里诺。

“好吧，祝你愉快。”

在那之后，每到午休，薇薇安就翘着小腿，看着一遍又一遍，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骑士一样惩恶扬善。

住在复活兔子面包坊的这几天，繁杂的家务活打消了薇薇安溜去航海宫的动机，或许，她只是需要关心、陪伴，仅此而已。清晨，她总能收到马里诺的邀请——为了把她骗进房间，至少她是这么对男孩说的。

门缝里传来一阵呐喊声，透过胡桃木扶手传到薇薇安床边，在她房间对面，住着马里诺的‘神秘实验室’，各种古怪、新奇的铜制器材，男孩就瘫坐在地上，摸着手心一侧的伤口。

“你...没事吧？”她问。

“该死的，待会儿就把你抽筋扒皮，拿去烤了。”马里诺咒骂着。

“什么？”

他转身，看见穿着蓝绿色露肩连衣裙的女孩，配上橙色头发，不禁联想到鲜花，马里诺甚至在大脑中自动生成了‘这朵花’应有的芳香，随后憨笑了一下，“阿娜斯塔利亚...我可以在后面加上‘小姐’吗？噢！你真美。”

薇薇安习惯性地翻了翻白眼，她不喜欢这么敷衍的夸赞，然后带着一丝关心的态度看着马里诺血流不止的伤口问候道：“早上好，我的勇士。”

“你也是...疼！”他的痛感神经发出了失血过多的警告，“这种田鼠只吃树皮，还经常拿木头磨牙，”男孩包扎完伤口，缓缓站起，显然——双腿已经坐麻了，“你想看看我架子上的器材吗？”薇薇安点了下头，她确实对这些玩意很感兴趣。

“这是管状玻璃筒，拿根柱形玻璃往里面凿洞就行，我平时会将一些反应液存放在里面。

“玻璃罐里都是些矿物，哦！这罐里的是老鼠的肝脏，那罐是老鼠皮,我怕它们腐烂，就在杯壁做了个壶嘴，这样就可以用这个长得像葫芦的活塞机把空气抽离出来。

“这些蜂蜜可花了我不少钱呢。”他拍了拍地上的陶制坛子。

“送给我的吗？”

“不不不，请看那边，”马里诺用裹着抑菌布的手指向左上方，“我把抓来的鼠类都泡在蜂蜜里了。”

“天呐，好浪费，还是透明的？”

“不全是，稍微偏一点黄。”

“别西卜...”薇薇安在桌上发现了乱成一片的牛皮纸。

“这不是写给你看的，除非你多看点科学方面的书籍。”

“是什么？”她看着纸面上各种抽象的草图，人体、动物、骸骨，像是用‘抓拍素描’做出来的，可能是从猫头鹰日报上剪下来的，还有些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东西。

“见鬼...”马里诺示意让薇薇安站到一旁，整理这些资料的时候还轻声嘟哝着，“啊...没什么，只是装作自己是个正经科学家，别介意。”他捏了把脸上的汗。

“嗯哼，苍蝇王别西卜？”

“不关你的事。”

“我的全名是薇薇安·阿娜斯塔利亚。”

“嗯，好名字。”他心不在焉地说。

“告诉我。”

“什么？”

薇薇安突然踮起脚尖，双臂抱在马里诺的肩上，身体紧贴着他，娇气地低语着：“你的小秘密。”

“好吧，你要跟我签订‘不平等条约’，没问题。”他将整理好的资料用燕尾夹固定住，翻阅了起来。

“我父母曾经被雇佣去研究一种名为‘别西卜’的瘟疫。它比两百年前的大瘟疫更强大、更可控、更恐怖，就像雇佣杀手一样，只要给它信息，头发、血液之类的...”

楼下传来了格雷科阿姨的呵斥声，显然是孩子们睡得太舒服了。

“抱歉，亲爱的薇薇安，你该去搬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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