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零14天后】
费拉里广场外,库尔先生,爱德华的挚友,牵着薇薇安的手漫步在街道上,每到周末,他总是会离开圣玛丽感恩修道院的办公室,将烦人的工作甩给其他员工。
“小姐,请不要总是对我摆出一副苦瓜脸。”
薇薇安没有说话,只是持续着这副表情,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对面。男人把他的小甜心抬上肩膀,与女孩擦肩而过,她的目光注视着那对父女,男人将小贩递过来的帕尼尼三明治举到他孩子的面前。她流露出了一丝嫉妒的神情,随后低头看向地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只好道歉...
女孩在不满中带有一丝迷惑,“你不需要道歉。” ,薇薇安接着说:“那是我自找的,不关你的事。”
库尔苦笑道:“让小姐受苦了...”
“我说了,不需要道歉!你总是这样。”她的视线依然没离开那对父女,她应该感到孤独,但他们亲昵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很美好。当然,那是属于他们的。
“爱德华先生曾经替福利院解决了不少经费问题,他真的很慷慨,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一直当您的仆人,向公主一样侍奉着。”
女孩抬头看着这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冷冷地看着库尔铜绿色的眼睛,“我要是生于名门望族,肯定第一时间把你开除。”说罢,她拽回了被握住的手。
绅士转而将套着皮革手套的手掌落在了薇薇安的肩上,生怕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薇薇安,别再去航海宫了,不然我会很困扰的!”随处飘来的大蒜、辣椒、八角味儿让他打了个喷嚏,“他们的答复永远都不会让您满意的,比起您在他们面前的指指点点,我还是更在意您一直盯着的‘涡轮子弹船’。”
女孩皱着眉,摆出了更不讨喜的表情,视线从热闹的商铺转向肩上的手掌,随后再次移到库尔的脸上,“我没想跑!”“就算有海上最快的船,我也不知道去哪找他。”她又说道。
库尔擦了擦鼻子,答道:“那可未必,商船局在深夜里救起了不少瘫在木筏上幸存下来的沃尔兹纳尔船员,小姐继承了令尊的性格,商人们都喜欢精打细算。”
“那还拦着我?”
“恕我无法同意此事,虽然认识您有十年了,亲眼见证小姐是如何成长为淑女的,可事实上...那也仅限于心智了。”和一位有着孩童躯壳的成熟青年打交道是件十分诡异的事情,甚至有些骇人,不过他所得知的秘密也仅限于此,至于他们家族的成员不会老去,更不会死亡的信息,他也毫不知情。
“所以怎么了?”她停下脚步。
“我曾经收养过一位像您一样大的女孩,她的父亲曾是当地有名的花花公子,总是沾花惹草,当他终于下定决心结婚生子,为了满足他父亲的期望,成家立业。可...”库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许人心不会轻易改变吧,有时候没心没肺地活着也挺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你知道热那亚当地的民间传说吗?”
“日蚀诅咒?”
绅士握住双手,轻轻抖动双腿,“上帝会允许男人和他的亲生妹妹结婚吗?”
库尔吞吐着每个词汇,有些僵硬,“戴上的婚戒如果莫名其妙地断裂,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薇薇安只是呆滞地看着他发抖的嘴唇,她靠了过去,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娶了家族中最年轻的妹妹,在婚后第一天就怀上了,男人很害怕,他是背着所有家人进行的这场不合伦理的婚礼,”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吗?”
“是的,那一天,海面露出了异样的色彩,空中的云层不规则地扭曲着,随后便传来了婴儿的哭声,那声音是如此地凄厉、毛骨悚然,居民们依稀记得,茅棚里横冲直撞的牛、马,公鸡红着眼,嘴尖淋着鲜血。随后,婴儿的哭声变成了来自地狱的哀嚎。”
库尔没有继续讲下去,他看着薇薇安丝毫没被吓到的好奇眼神,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抱歉,小姐,我不是专业的说书人。当然,只是个单纯的传说而已,我跑题了,您知道的,水手们可不会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虽然您已经十四周岁了。”库尔并不知道薇薇安仅比他小六岁,所以当爱德华把他女儿托付给他之前便让他接受这一看似还不至于太离谱的介绍。
“很棒的故事,谢谢。”女孩也没有想追问下去的动机,也转回了之前的话题:“我可不止会精打细算哦。”她拿出铜制化妆盒疯狂暗示着,这是她最近五年里学到的最实用的技能——战术伪装,盒子里的笔刷和粉状颜料足够让她长期潜行在这里。除此之外,之前剩下的二十年里,从她能记事起,每天只会蜗居在船舱里看着一本又一本的小说、神话、连环画,对于哲学、科学、文学美学方面的高深书籍的阅览却少之又少。每当爱德华返航热那亚之余总会去一趟书店,也总是识相地挑那些浅显易懂的书籍给自己的女儿看——这是薇薇安迫切渴求的,也是爱德华最希望看到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暂时定居在“舒适区”内。
绅士又将手掌放回了她的肩上:“我还是原来那句话——”
路过的马车溅起一滩雨后的积水,绅士刚准备拿出手帕,薇薇安也刚抓住时机,撒腿就跑,但肩上的手掌比想象中抓得更紧,像是预谋好似得。“我知道小姐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他笑道:“随意穿马路可是很危险的,我是您的监护人,必须要保护小姐的安全。”
薇薇安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眼睛注视着库尔,摆出一副正容亢色的表情,“就一次!”
“绝对不行,您是在为难我!”库尔将另一只手也抓在了她的肩膀上,任凭孩子敲打他,直到他的胯下挨了重击。看着撒腿就跑的薇薇安,他感到非常失望,他希望将她培养成有教养的人,而不是路边的野孩子,库尔每天都会跪在圣母玛利亚面前做祷告,为了洗脱罪恶,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女孩在前面狂奔,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她一直惦记着航海宫的船只,如果运气好的话,真能偷到一条船。这次,她计划着如何伪装成意大利航海委员会的成员,那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侏儒老头,薇薇安盯着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剩下的就是绑架、伪装。
显然,库尔这次没打算让她“逍遥法外”,拥挤的人群阻断了他的视线,这对薇薇安来说是绝佳的机会,因此他决定绕道,在交叉口处迎面给了她一下“修正掌”。
“你竟然敢打我,我爸爸都没有打过我!”
女孩用被拍红的脸庞看着气喘吁吁的库尔,有点哭笑不得,她并没有心灰意冷,此外,这一掌也拍在了那无法替代的伤痛上,仿佛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浮在了她的脑海中,它们正尝试着弥补空缺:爱德华用他的络腮胡在薇薇安脸上蹭来蹭去——她很喜欢这样;在煤油灯下,父亲坐在她床边,跟她讲圆桌骑士团的故事;每当节假日时,爱德华都会带上她,划船到海上捕鱼,薇薇安不喜欢用钓竿,她居然怕自己钓到虎鲸...然而一切只是在伤口撒盐罢了:这些羁绊终有一天会化为更为强烈的动机,若是烂在肚中,只会变成无尽的怨恨。
“爱德华...您父亲...他真的希望您去找他吗?”库尔显然跑虚脱了,况且他还是带着未消散的痛感追上来,他缓步走上前去,摸着薇薇安的小脑袋瓜,但是被她后退的步伐拒绝了。
他蹲着,把女孩抱在怀中,“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父亲的。”薇薇安并没有嫌弃,相反,她喜欢拥抱,就像爱德华在沙滩上抱着她那样。
库尔安抚完薇薇安之后,等她的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接着说:“来讲点刺激的故事吧,猫头鹰日报,国内最流行的私人报社,你知道的,他们写的都是些奇闻异事,人们总是把它当做怪奇小说来阅读,反正也不会蠢到去相信那些无凭无据的新闻,但至少讲得比我那故事好多了。
“我记得周一那份报纸上写着‘黑死病卷土重来’真的很耸人听闻,就是两百年前的那场大瘟疫,现在他们管这叫黑死病。是一个赌徒,他负债累累,欠了债主一万多佛罗林,后来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死相很难看,那些疫瘤都裂开了,周围还有一大群苍蝇围着他,数量多的吓人。这要是黑死病,那肯定也是进化过的。
“前些年有篇‘目击不死族’的报道,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埃玛奴埃兰街上被马车撞了,结果没人呼叫士兵,于是第二辆、第三辆...一辆挨着一辆压了上去,后来...被压碎的老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团灰,在第二天早上,也不知道报社的工作人员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他们称这个老人坐在咖啡厅那悠哉地喝茶,为了增加一点真实性,那篇报道上还配上了‘抓拍素描’。这故事用来吓唬小孩子挺好的。
“我比较在意的是八年前读过的报道,‘阿杜尼斯夫妇惨遭恶魔屠杀’。是两位生物学家,当时,几乎所有报社都在抹黑这对夫妇,他们拿动物做实验,违背人道主义,甚至有说是拿活人的,‘恶魔可能是上帝派来惩罚他们的’——大部分报社是这么说的,唯独猫头鹰日报提到了这对夫妇只是在研究一种药物,把他们写成无辜的受害者,不过也没多少人相信。
“另外——”
“怎么?”薇薇安问。
“您说得对,我没法一直照顾您,事实上,玛利亚福利院最近又入住了更多的老爷子们。所以我打算...”
“我不喜欢鱼腥味!”女孩抱怨道。
“不是干那行的。”
“我也不喜欢天天睡在麻布上!”
“不是的”库尔答道,显得十分尴尬。
“我...”
没等她说完,绅士便接了下去:“烤面包的,一家四口,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这次出来只是散散心吗?”
“当然不是。院里的设备有些陈旧了,也该换换了,顺便再换一下您这身打扮。”
薇薇安的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大概七周岁的小孩,但比她高了一截,从衣着上判断,家境应该不怎么宽裕,他露出天真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询问女孩是否需要精美的小头饰。在薇薇安挑选饰品的时候,男孩时不时回头看向街道前方不远处的店铺,门外的店主用期待的眼神回应了他。
库尔似乎无法弥补薇薇安失去亲人后的空缺,她总是会盯着那群幸福的孩子,露出不知是羡慕还是憎恶的表情,然而大部分神情他都读不懂,也许这是他们家族特有的性质吧,此外,爱德华也未曾提起过他们家族的名号。
“希望这次能给她想要的。”他心里想着,同时又叹了口气。
位于热那亚市中心的费拉里广场中央,一尊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六翼天使,坦胸露乳,裙摆侧面露出性感圆滑的右腿,一直接到位于私处的遮挡物。她手持一罐被点缀了丰富花纹的水壶,水从中慢慢溢出,又突然喷涌而出,彩灯穿透了水流,形成三十多米高度的绚丽喷泉。广场以米迦勒大喷泉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周围坐落着来自各种年代的建筑——绘有《最后的晚餐》墙画的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圣乔治宫、马可波罗的监狱、罗利宫殿体系、新街博物馆。
位于西侧三百米处的利古里亚地区总部,意大利的航海宫,航海探险家只有通过宫廷协会的批准才能出海,同时,这里也是汇集了大陆各地的科研工作者、全意大利最顶尖的造船厂,其面积足足占了热那亚地区的十分之一。钢筋、铜合金板、硅酸盐混凝土等材料筑成了高塔的墙面,八座高塔侧面相互穿插着多条传送带,而在中央,是由佛罗伦萨大教堂穹顶设计师: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建造,总体而言,还是继承了他一贯的设计风格,但大面积的露天彩色玻璃穹顶为其增添了不少高贵的气息。
“早安,女士!”库尔先生一手抱着还在睡懒觉的薇薇安与售票员打招呼。
“您好,请问要单间还是双间。“”旅馆柜台小姐穿着一套贴身的蓝灰色工作服,扎起的小辫子编排在后脑勺,齐刘海的上方是一顶带有装饰性的小圆帽“
“嗯,双人间吧,孩子不喜欢跟我睡在一块儿,中等价位的。”
“好的,推荐您试住一下集团最新推出的彩色贝壳款式,”柜台旁的油墨打印机吐出了一张五公分的纸票。售票小姐将订单递给了库尔先生,“一共是四十佛罗林。”她习惯性地露出整齐的白牙,摆出一副僵硬的笑容。
胡桃木桌上的是一块海妖造型的深蓝鹅卵石雕塑,像极了美人鱼,不过是往可怕的外观制作的。库尔在看书的时候时不时瞄几眼,眉头紧皱,嘴唇轻微颤抖,他可以选择把雕塑放到抽屉里,但他没有那么做,那是他记忆深处最惊悚的经历...
“小姐,该醒了。我们已经坐了五个小时了,”他叹口气:“您还真是——什么都要麻烦我。”
“我还不如坐马车呢”薇薇安打了个哈欠,然后慵懒地睁开双眼。她对途中说的梦话丝毫没印象。
“我是出于舒适度才考虑乘坐移动旅馆的,而且您也没妨碍我做出选择。”
“我做噩梦了。”
“这可不是您半夜挑灯看书的借口,而且,刚刚您一直在喊您父亲的名字,”库尔接着说:“走吧,去给您安排一下新住所。”
米兰公国,维斯孔蒂家族管理下的自治区,隶属于意大利-神圣新罗马联合国,大陆首屈一指的经济大都会,在这里,没有歧视、没有压迫、只有机遇,至少...大部分外乡人是这么认为的。
您好,请问格雷科·玛斯卡伯在吗?”他掏出皮革包里的一沓牛皮纸,是几页合同。屋顶上探出了马里诺的蘑菇头。
”来了...”坊主走出了客厅,满面春光,她低头看向薇薇安:“哦!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你多大了?”
“14岁。”女孩不耐烦地答道。
“是嘛?”格雷科用手抚摸着,“看起来还没发育呢。”随后被她一脸不屑地挪开。
坊主将视线移到临时监护人上,“早安,库尔先生,福利院近来可好?”
“院里已经很长时间没入住小孩了,都是些老人,也不需要太费心。”库尔握住女孩的手开始松懈了。“倒是夫人您,家里这么多孩子,还要兼顾生意,忙得过来吗?”
“哈,哪有免费的午餐,总不能白养他们吧?”
库尔弹了下他帽檐边上的小石子,摆出“英伦式咧嘴笑”的表情:“好的,那祝您日安,薇薇安,快跟阿姨打招呼,薇薇安...”他忽然感到左手空荡荡的。
“挺能折腾的,我会好好看住她的。”格雷科双手交叉说道。
“实在抱歉,我现在就去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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