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离萧弹指的咽喉还有半寸。
他没有动,动的是小芝。
小芝握剑的手在使劲,往回抽。
剑夹在萧弹指的双指之间,动也不动。
她抽不回,就算再多加些力也是一样。
之前的每一剑,她都使得密雨不透,不给萧弹指还击的机会。
可是,她总有力竭的时候。
这时候她的力气将尽,她剑法里的破绽也越多。
萧弹指之所以能夹住她的剑锋,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们曾一起躺在桃花滩的草地上数过星星,也曾去冰原腹地寻找千年不化的寒冰,更是在寒冬腊月里争抢被子。
萧弹指这一手功夫,跟昔年那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像极了。
可是,这招绝不会是“灵犀一指”。
陆小凤仙逝之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身无彩凤双飞翼”的轻功和“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独门绝技。
甚至不会再有他那样的人。
就像“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一样。
他们只活在人们心中。
他们的故事也讲永远流传下去。
萧弹指一直以来都怀疑,那个我行我素潇洒不羁的萧石逸会不会是自己的先祖呢?
因为他自己就有点像萧十一郎。
好劫富济贫,喜欢美女美酒,唯一不同就是他不喜欢偷。
偷窃,连读书人都厌恶,他这样的人更是不齿。
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偷香窃玉还行,但是也只能是喜欢自己的女人。
小芝就是很喜欢他的一个女人。
他长这么大,也只喜欢她一个女人。
或许世间还有更多的美人,可是在他眼里,都不及小芝万一。
这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小芝怔在那里,抽又抽不回,刺又刺不进。
她本没有想刺死萧弹指的意思。
她只是看不惯他跟别的女人挤眉弄眼。
她想,换做任何女人都会变得像她现在这样子。
女人吃醋的样子。
萧弹指松手,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杀他。
“你的心肠还是这般软?”
小芝颤巍巍问,脸上微红,身躯似要跌倒。
她没有倒在地上,因为萧弹指已然抱住了她。
没有更亲密的举动,萧弹指在白天里,都严守本心,他也必须克制自己。
周遭里,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答应卫天鹏潜入青龙会的计划。
他没有选择,他自己就有莫大的嫌疑。
因为他会玄影针。
一个死者不奇怪,奇怪的是六七个都似乎死在这种暗器之下。
他之所以答应卫天鹏,也是想澄清自己。
被误解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之前也被误解过,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这一次的计划,他虽然知道极其凶险,但危险程度一点都不比之前差。
在生死边缘打转过无数次的他,早已经司空见惯。
他现在出现在小芝面前,就是来告别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芝还是嗅到了他的囧态,知道他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全是骗人的。
他心底一定还有更多的秘密,不得外传的秘密。
萧弹指点头,“是的。可是我的话只能尽可能少说点。”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丢下我?”
小芝埋怨道,她甚至想哭。
女人哭的时候,心里通常都希望男人能安慰她。
可是,萧弹指不能。
他只有让她误会自己,“我要走了。”
只有四个字。
小芝用衣角拭去眼角泪水,问道,“还是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每一次都这样,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控制不住自己。
萧弹指挣脱她的手,“你等等我,好吗?”
“之前也是这样说!可是这等就是七年,女人一生能有几个七年呢?”
“我才不要傻子般在这里等!”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在萧弹指心上,他没有回答,随即转身,朝来路而去。
再也不瞧小芝一眼。
他没有看到小芝伏倒在地,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想,他们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朱老板死后的第二天,李祥就知会同仁说,“在没找到凶手之前,或是没有看到我的信,你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他向来就考虑周全,他不信是青龙会的人杀了自己的主人。
尽管他知道得不多,可是他十分清楚,这消息传出去之后的结果。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自己主人身后的青龙会。
无数人将为之流血,江湖甚至朝堂都卷入进来,暗流涌动的中州大地必然为之颠覆。
江湖上使暗器名声最响的救数唐门了。
现在,李祥就已经入了川南境内。
他不是没有想过,唐门的暗器多数淬毒,加上他们轻鸿般的身法,根本杀不了自己的主人。
就算联合江南霹雳堂,也办不到。
朱老板的行藏少有人知,与唐门也无旧仇新怨,杀人的动机完全没有。
唐家堡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
据他所了解到的讯息,这唐家堡犹如一座铁桶城池般,正确的暗号,每把钥匙都错不得。
武林中,没有人从里边生还的。
更何况这次,李祥只有一个人。
想单枪匹马闯守卫森严的唐家堡,简直是痴人说梦。
茶棚的生意不是很好,三五个客人,稀稀落落。
李祥一身农夫打扮,随身行李也不多。
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一路行来,他都小心谨慎,沿途里还跟司空敬保持联络。
他其实看不起这个掌权十余年的捕头管事。
别的人在这位子上,坐满三年必定高升,唯独司空敬忒没长进。
虽说没有破什么大案,平日里暗中收贿,李祥可都是一清二楚。
他们还经常一起喝酒。
司空敬有个毛病。
酒一喝多了,嘴就把不上风。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有时候连卫天鹏都敢骂。
想起卫天鹏,李祥背后一阵凉。
“他要是知道有人背后骂他,对这个人恐怕决不轻饶。”
到了川境,不得不尝一尝川菜。
像什么鱼香肉丝,泡椒凤爪,辣子鸡丁,最不能错过的要数麻婆豆腐。
鲜香醇厚的菜已经摆上,李祥看得直流口水。
隔着桌子都闻得到,可惜他只点了一份宫爆鸡丁。
这次他带的盘缠不多,他总得省得点用。
米饭还带着竹子香,吃起来也有异乡风味。
李祥吃得不快,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抬着一个老人停了下来。
这老头手里一根二尺多长的旱烟袋,时不时抽上两口,烟丝一亮,老人脸上的红就深一点。
仿佛他离开这烟袋就得死。
“小二,来壶茶。不要龙井,也不要毛尖,要正宗的福州大红袍!”
老人把旱烟袋一搁,一口气说完,从怀里掏出钱袋来。
李祥不由得愣住,这老人钱袋子里装得全是珍珠。
黑色的珍珠,有龙眼般大小。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旁人的眼睛全盯着那些珍珠看,都在发光,心里在盘算。
如果自己有上一颗,这一辈子睡觉都会笑醒。
李祥收回目光,埋头吃自己的饭菜。
他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就是要让别人认为他只是个普通人。
大红袍上来了,老人却问,“先别忙,我尝一口试试!”
端起茶碗,夹了一口,老人把茶吐了出来,骂道:“你敢糊弄老子!格老子的!”
这是正宗的川话。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李祥不做出头鸟。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小二忙赔礼道歉,“敢情是后边小的没把控水源跟火候,赶紧给换一壶来。”
客户就是上帝,这小二还是想息事宁人。
就算亏点也没有多大事儿。
等了一会儿,换上了新茶壶。
老人再试了一口,这回才满意点头,“对头,就是这个味!”
“你个瓜娃子以后做本分事。”
说完,递给小二一颗珍珠。
店小二捧在手心里,手在抖,整个人弯腰退后。
直到店小二退下去,老人才收起自己钱袋子,一扫众人,“你们这几个龟儿子,千万莫惦记老子的珠子。”
“要是给老子抓到,把你狗娘养的眼珠子扣出来打弹珠。”
个个听得胆寒,哪里会有胆子去打他那黑珍珠的主意?
李祥默不作声,肩头一紧,却是那老人的手。
“崽儿,你也一样!”
他算是特意提醒,之前肯定留意到李祥只顾吃饭,或许没有听到他所说的。
崽儿,川话就是小伙子的意思。
李祥有个老乡就是川南人,所以也懂一点川话。
据他所知,多半的川话都带脏字,可是他们自己绝不会认为是在骂人。
比如说,“龟儿子”。
不懂的人,自然会认为是在骂自己。
李祥浑不在意,默默点头,“晓得晓得。”
他也用川话回道。
老人茶喝得差不多,就坐上竹椅匆匆离去。
很快消失在山腰后头。
李祥竟然没有去看,生怕老人看出自己的身份来。
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个老人绝不是个普通人。
在这荒野茶棚,出现这样一个老人,李祥总觉得太不寻常了。
江湖里,本就没有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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