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寒气降过几轮,平京城里面屋檐下都结着婴孩手臂般粗三四尺长的冰凌。
平京是车迟国的都城。
车迟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鼎盛时期万国来贺。
而今正是立国七十五年,四皇子推翻被太后把持的傀儡幼帝上位,对内实行新政拔出旧贵族提拔新贵,减轻徭役赋税等利民政策,促进经济发展,对外铁骑壤外收复失地,城中之人鲜花着锦、早起梳妆的脂水都能让护城河上涨一圈。
”镇南候“作为扶持四皇子上位的新贵,划分府邸余平京城的南面,占地百亩,门前设有三人高的鎏金雕花麒麟,门口悬挂皇上亲提牌匾,朱红大门上一手握不下的铜环闪闪发亮,门口的家丁都各个身姿挺拔,魁梧健壮,眼神像鹰般锐利,不似寻常贵府的家丁外强中干,想来应该是从军队出来的。
个咋个咋——,一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伴随着“吱丫”一声开门声,一双青色的凤嘴绣花鞋出现在林雨歇眼前。
婆子进门恭敬地行了个礼,从旁边的小丫头手里端过一盏金灿灿的酒杯,笑着说: ”夫人,冬天露寒,侯爷惦记您诞下长子,特赐您鸩酒,暖暖身子。“
柳淖烟闻声抬头,灰霉的屋子许久没有光亮照进来,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刺的生痛,她用手挡了挡,缓了一会,却见小小的屋子内外前前后后挤了上十人,满眼华服,面前的婆子长得面善得很,若不是她手里的鸩酒,她都要误认为是要放她出去了。
林雨歇面无表情的环视了周围一圈,突然发疯似的笑起来,笑声尖锐刺骨,婆子丫鬟们顿时紧绷起来,为自己捏把冷汗,柳淖烟可是车迟国听雪楼的顶级刺客,就算是被下了软香散,功力减半,但把她们全部杀掉也是不费力的。
笑弯了腰,也笑出了眼泪,弓着腰抬头将目光从婆子丫鬟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缓缓道:“你们放轻松,我不杀你们。”
说完她直起身子,收起肆意的笑容,颓靡地端起酒杯:“不愧是侯爷呀,让我死,都要选个好听的说法,鸩酒暖身,亏他想的出来。”勾唇一笑,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这一世,稀里糊涂的喜欢了一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人,她感激他救她与水火,殊不知推她入水火的人就是他,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全部都是对方精心设计的圈套,她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嫁了一个闲散世子,她帮世子继位侯位后,便可夫妻和睦,醉里挑灯槐树下听曲,夜里瞧一瞧昙花一现。
她没奢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不济,也就是斗斗小妾,应付一下公婆。
她在闺阁时,祖母教她御下之术,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她在平京城贵族们的簪花会上,也能偶尔博得头筹,她原以为可以就此安稳的度过余生,直到遇见了还是镇南侯府世子的苏乾,她安稳的一生便毁了。
她为了帮他稳定朝中实力,铲除异己,不惜进入车迟国最大的杀手组织——听雪楼,经过非人的训练在千人铜炉中战至最后一人,成为人蛊,掌一听势力。(一听:听雪楼数量指代词,指十人一组的精英杀手)
她在暗处,为苏乾排除异己,凡是挡路者,皆杀之,灭一门或者灭一族,都可以发生在顷刻之间。
其中,柳淖烟的父亲柳清源,乃国之栋梁,一直镇守边关,为人清正,他极力抗衡以四皇子雁北王为首叛臣一党,他始终坚信顺位继承大统的熙康皇帝能够匡扶国之根本。
但这便阻碍了苏乾和雁北王的路,加上柳清源对这个幼女颇不上心,甚至把她丢在仆人堆里不闻不问,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她原本就记恨柳清源,再加上恋爱脑上头,便下手毒杀了自己的父亲。
再后来,她连最好的朋友林柠也没放过。
林柠父亲为了替柳清源翻案,得罪了雁北王,苏乾便设计派他去了边关,然后让柳淖烟把他出兵的排兵布阵卖给敌军,最终惨死边关,至死还被栽赃背了个卖国的名声。
林柠本要嫁给翰林学士的,但苏乾又对柳淖烟说,把林柠纳进府,会对林柠是一种保护,翰林学士保护不了林柠,林柠进了侯府,还可与柳淖烟作伴,也是对林柠的一种补偿,柳淖烟相信了,按照苏乾的计划,让林柠在大婚前一夜被贼人轻薄,至使林柠清白受损,翰林学士退婚,林柠受众人唾骂,此时苏乾挺身而出把林柠纳为妾室。
让林柠坐实罪臣之女、失贞不洁,遭受万千唾骂的幕后黑手少不得有一个柳淖烟。
到后来,柳淖烟亲手杀了在外为林柠父亲奔走踏寻苏乾谋逆证据的林柠哥哥,至此门厅稀薄的征西将军府,就只剩下一个林柠了。
林柠整日以泪洗面,差一点就寻了短见。
柳淖烟宽慰林柠的时候自己说漏了嘴,林柠知道后暴怒,叫嚣着要杀了柳淖烟,但是她却没有能力杀了柳淖烟,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子,只会绣花写字弹琴的淑女,怎能奈何的了车迟国天字一号的刺客。
林柠消沉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像是想通一般地开始攀附苏乾。
苏乾是真心喜欢林柠的,终日里跟着林柠厮混。
柳淖烟傻乎乎的,只觉得林柠精神了,苏乾也好好的,一切就是大吉,说不定林柠哪天就能原谅她,她们还是最好的姐妹。
柳淖烟也过了一段没有打打杀杀的平稳日子,苏乾流水的补品山珍海味送到柳淖烟跟前,每天甜言蜜语的哄着柳淖烟,因为雁北王一党,已经稳稳占据了朝堂,如今的熙康皇帝,手中一个可信、可用之人都没有。
苏乾的位置坐稳了,慢慢也就不想敷衍柳淖烟了,任由柳淖烟撒泼,苏乾也不再管她,她生气想要问个究竟时,却发现她现在连一个士兵都打不赢,毫无疑问,擅长制毒的她,被苏乾下了毒,而她的机关和毒也全部被苏乾前段时间甜言蜜语地哄走了。
苏乾出来嫌弃的把她丢进了以前囚禁犯人的屋子里,林柠站在苏乾旁边,眼神冷漠异常,却不见她眼底有手刃仇敌的快感。
林柠吩咐厨房只给柳淖烟喂猪油拌饭,顺便喝的水里下了软香散和蚀骨毒。
柳淖烟每天都被她自己制的毒折磨得不成人样,猪油拌饭喂的她脑满肠肥。
一直到今日,苏乾都没来看她一眼……
林柠也没来过……她原本以为,林柠会亲手过来给她施刑,结果没有,柳淖烟想,也许是林柠嫌脏。
柳淖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重重的摔下杯子,喊道:“出去!”
“……”那些奴婢婆子似是要看什么好戏一般,恭恭敬敬的站着。
柳淖烟眼神一冷,牙齿咬地咯咯作响:“鸩酒下肚,我还能活不成,发作也是一柱香以后的事,一柱香以后再来收尸或者瞧好戏。
“夫人,婢子在门口候着。”婆子挥了挥手,乌泱泱的人都出去了。
一个小丫鬟怯怯的说:“没想到夫人自己喝了毒酒,我们白来了。”
“闭嘴,勿论主子的事。”
婆子瞪了一眼,她虽不说,但她是诧异的,原本找这些小丫鬟来,就是怕柳淖烟不肯喝,柳淖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这些丫鬟婆子就是以备她来灌她的。
婆子垂眉顺目的侯在门外,仔细的听着屋内的动静,就在她探头探脑往屋里看的时候,一席白衣拦了她的视线。
“柠孺人,您这是?”婆子上前拦住林柠去开门的手。
林柠斜睥了一眼婆子,簇起秀眉,纤纤玉手甩在了婆子的脸上,淡淡道:“一个婆子也敢拦我了么?”
这一巴掌生生让婆子的脸起了一道红痕,瞧着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不到这劲如此大,婆子婢子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谁都知道,这侯府的后院,马上就是林柠的了。
“不敢不敢,柠孺人,您请。”婆子谄笑着,将门推开,林柠昂着头走了进去,她的侍女本来要跟着进去,林柠斜眼瞧了一下,侍女识趣的退出去候在了门外。
柳淖烟往杯里添了些茶水,深深的叹了口气,愧疚地说:“林柠,对不起啊,我这一生,活的糊涂,害惨了你。”
林柠睥睨着柳淖烟,眼神狠厉,声音阴沉得像来自地狱:“我只恨你不能死的更惨。”
“我原也没打算你能原谅我,我也只是在弥留之际,告诉你,我错了,对你不住。”
柳淖烟拔下头上的一根玉钗,缓步走到林柠跟前,轻轻插在了林柠高耸的飞云髻上。
“这是你父亲临死前给我的,我那时没有给你,是怕……算了,说什么都晚了,我把她还你,我的命也还你,当时给你赔罪。”
毒酒发作了,她只觉得内腹剧痛无比,嘴里有一丝腥甜,她瞅着林柠雪白的衣衫,心里想着,可要远离一些,这衣衫可粘不得血迹。她弓着背,退了几步,身上没了支撑的力气,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若得来世,我还在熙柠亭的槐树下,听你唱曲。”声音逐渐微弱不可闻。
柳淖烟嘴角挂满了鲜血。
“若得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林柠的脸那么白,白的像一尊冠玉,她长的是那么好看,如果不是柳淖烟,她大概也是夫君手中的宝贝,父亲的掌上明珠。林柠站的笔直,梗着脖子冰冷地瞧着柳淖烟慢慢没了生息。
“好生安葬。”她冷清的声音一如这冬日里的雪,声声清晰。
她走出那间灰霉的屋子,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在众人眼里,她该兴高采烈或者落井下石才对,可是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走了。
世人在柳淖烟死后,讨论其人蛮横霸道,残害忠良,甚至能够左右侯爷决策,红颜祸水,再世妲己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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