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攻玉遇见沈如晦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后半辈子都会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
街上张灯结彩,人群熙熙攘攘,小儿戏作一团,平日里贪财的店铺老板也罕见的关了门。街角的小贩早早的收了摊,哄着孩子一路出了城门,到家中去了。
衬着这幅光景,玉山观里却萧条的很。一尊玉像被人握在手中,这人白衣白扇,衣面上浮现灵纹咒言,只领口绣着“玉山”二字,该是玉山内门弟子。他手中的玉像晶莹剔透,略微一动还听得见水声,竟是玉中泉。
那人看了看时辰,一松手,玉像跌落在香坛灰烬中,霎时间水珠四散溅开同香灰凝成一结。
街上行人还不知发生过什么,随着一阵寒风加快了步子,只想早一刻回到家中。
便是在这熙攘的人群中,沈攻玉缓缓睁开了眼。
前尘往事似乎都被他这一觉睡走了,醒来一时三刻,前尘往事竟再记不起半分。
他先疑心自己是什么鬼怪,抬头却被太阳光惹得闭了眼,躲进一旁小楼的屋檐下。过了片刻,见几人迎面穿身而过,他这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灵体。
可既是灵体,却怎的被丢在这大街上了?
他心下疑惑,但被迎面而来的人流穿过身体好几次后,还是站到了街边小贩的身旁。
这小贩是个女子,手上执剪着一束桃花,笑颜倒是招人喜爱的可爱模样。
她卖的是胭脂与宫绦,路过的姑娘先是被她手上桃花引去,交谈间笑意盈盈的取下她上梁一条宫绦,又开了几盒胭脂。上口唇色微红,像是初春未开的花苞。等几个姑娘从她身边经过,沈攻玉这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婉桃。
但愿新人同燕婉,桃花长春月长满①
待了一阵,婉桃似乎瞧见了熟人,她放下手中的桃花枝,连声叫道:“沈大夫,沈大夫!”
沈攻玉顺着她叫的方向看去,见那处站着的是一位白衣云绣的人,这人眼角微红,好似被谁欺负过一般,可再看他身形挺立,却不想是被人欺负的主儿。
沈攻玉看着他,觉着这人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他朝前走了两步,看清了这人的小半张脸:桃花眼配着羽玉眉,却是温和中带着几分戾气。
沈攻玉看着他的脸,顺着多瞧了他几眼。只是这一看,却是再挪不开视线了。
月白色长衫,里面只单穿一件天青色的中衣,连束发的冠也没有,青丝恣意的散在身侧。
待这人走到小摊前,他又听到婉桃的声音。
“这都是我这几日新作的,”婉桃笑道,“沈大夫你平日里常帮爹爹看病,今日送你。”
闻言沈如晦轻轻笑道,“可是胭脂卖不出去了?想的要我来存上些?”听见婉桃故作生气的朝他轻哼一声,沈如晦笑道:“再说了,治病时你又不是没付钱,怎的还随意拿你的东西?若是有喜欢的,我买下便是了。”
说着他便伸手去摸那一缕垂着的流苏。可这一伸手先摸到却不是流苏,而是摊边沈攻玉的一张脸。
方才沈攻玉正看着他,听见婉桃的话又转头去看那宫绦,没想到却叫沈如晦先摸到了脸上。
这青天白日,阳光和煦的,探出手却是盈盈凉意,沈如晦一皱眉,将手边的宫绦取下,也不待婉桃多说,寒暄着付了钱,道一声谢,转身朝另一个摊子走去了。
这人倒是奇怪。沈攻玉这么想着。
明明一身白,却选了条红色的宫绦。
他不记得自己曾与沈如晦有过什么交集,却没由来的觉得眼前这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见他一路慢行,便陪他将杂七杂八的东西买齐,一道出了城。
城郊的小路四通八达,期间还要经过一片树林。他陪着沈如晦走了半路,许是睡的太久,终于还是懒了些。自恃灵体没什么重量,便轻轻倒向沈如晦的背上。
他虽不觉得有异,却全然没料想到沈如晦的情况。这路走的好好的,背后却忽然泛起阴凉,沈如晦登时就皱起眉来。。
也是意料之外,纵然沈攻玉才刚醒,也没想过自己也有会有被拍上符咒的一天。想来自己之前大概也未曾受过这等待遇,他见那符咒心生不快,见它离自己不过三指,沈攻玉控着灵力,将那一方灵纸递了回去。
他没料到,沈如晦更是没料想到。那一方灵纸飘摇的飞进沈如晦的手中,登时叫他一愣。半晌这才开口道,“阁下不如现身一见,也好过戏弄于我。”
沈攻玉不回话。沈如晦的背上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他伏在上面就不想再开口。
也是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初见沈如晦时为喝酒觉得有异。沈如晦的一双眼睛,看向他时分明是被下过禁制的,且不是什么好解的术法,那一双招子明晃晃的看着他,眼中确是无神。
见无人应答,沈如晦将那符咒收起,思索片刻继续朝前走去;一路走还一路问他:
“你究竟是何物?”
“若是鬼,跟着我也无用。”
沈攻玉赖在他身后,偶尔百无聊赖的借由灵力将路上的杂草碎石移开,等到沈如晦到了林中,那一束阳光刚好穿过叶林打在沈攻玉身上,他这才开口回道,“我不是鬼。”
虽是一路有所防备,忽然听见他的声音沈如晦还是被吓了一跳。知道那东西就在自己身后,沈如晦恶狠狠地说道:“再跟着我,便将你练成鬼丹!”
可真是凶。沈攻玉想着,划出一道灵力将沈如晦身前的灌木丛分成两丛,显出一条小路来。
他一路跟着沈如晦到院内。沈如晦的小院在一方竹林中,顺着小道走上石阶,沈攻玉还饶有兴致的看着石阶旁那几丛小竹子。
到了门口,沈攻玉还不及推门却被那门一震。又是符咒。
门侧用灵力刻着咒言,他仔细看去,竟是连下仙都进不得的。沈攻玉伸手描摹出那咒言的纹路,化出神形便去敲门。
屋内传来沈如晦的声音,“你若真有本事,不如自己进来。”
听到他这话,沈攻玉索性直接推开门走进院中。
他见沈如晦举着茶杯的手愣在半空,一时觉得这人十分有趣:“早同你说过,我不是鬼。”
他站到沈如晦身前,看他那一双素手握着白玉杯,缓缓说道,“你那是道家的咒言,自然对我不管用的。”
这一方小院里,他看的分明,那玉杯里封着他一半的魂。
沈如晦先是愕然他竟能进到院中,随即强压下心中的疑虑问道,“那阁下所来是为了何事?”
沈攻玉先将视线放在了玉杯上,碰到那玉杯的瞬间记忆便翻涌出来。
他本是一块璞玉。盘古开山之时,得了天地间第一抹灵气。那是他第一次醒来,看着眼前满是混沌的一片黑,便又沉沉睡去了。他第二次醒来,便是在街上,阴差阳错的遇到了眼前这人。
沈攻玉环顾四周,见院中除了药架再无其他东西,便对沈如晦说道,“我来看诊。”
沈如晦皱眉道,“我只医活人。”
“你是道修,”沈攻玉说道,“现在不是该积些功德机缘么?”
听到这话沈如晦也是一愣,那手在茶台上敲了敲,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沈攻玉看着他垂下的发梢,看他眼帘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将一旁的藤椅拉来坐下。
趁着沈如晦不注意,他偷尝了一口沈如晦的茶——苦涩,难喝。他登时就皱起眉来,终归沈如晦也看不见,便将那茶到个干净。
等他将壶中的茶叶引到空中飞出院外,沈如晦这才悠悠开口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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