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月知音

雪域茫茫，天地一白，远山在如刀的冷风中渐渐隐翳，一条大道如蜿蜒盘旋的巨蛇穿行在雪域间，向山岭深处直去。

远处传来马蹄踏空的声音，一名男子骑着一匹快马疾驰在大道上，男子一身白色的衣袄，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白色的风帽下看不清他的脸颊，他的肩上斜挎一把古琴，在冷风中更显潇洒。

这个人不是谁，正是萧雪鸿。

他这一次的行程正是前往古西城，他站在古西城下，望着八九丈高的城墙，他已经在心里暗自记下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这里的城墙很高，他没有把握能一跃而下并且保证自己不受伤，这城墙不是由砖堆砌而成，而是由相同大小的石头堆砌而成的，简直是巧夺天工，攀龙岭上面的城墙都没有这里的坚固，果然不愧是住着姑姑的城市，就连城墙都与外界大有不同。

城墙上面是城楼，都站着几个衣着整齐的人，他们一定是姑姑手下的人，萧老大跟萧雪鸿说过，姑姑麾下有一支特别的队伍，他们训练有素，完全不下江湖中的杀手，实力不容小觑。

城墙上有着一块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古西城”三个字，让人望着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城中的人很多，也有着大大小小的商铺，萧雪鸿不禁感叹，这里真的比外面繁荣多了，他到过的城市不多，但没有一座城市能比得上这里。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印着古西城里昏黄的灯火，即使在白天，因为冬天下雪的缘故，这里的白天很短，所以给人的感觉是黑压压的。

萧雪鸿走在街道上，不禁被这里繁荣的景象所吸引，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一边走在街上，一边记下这里的地形和要道。

在天色已经黑得街上都开始点灯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找一家客栈，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客栈便落下了脚。

萧雪鸿躺在床上，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他的内心有一些的激动，因为他正在执行他的第一个任务，这是他在攀龙岭十年来的第一个任务，这十年间他每天不懈的训练就是为了今日，但当今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很激动。

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执行任务，回执任务，但这一次他要杀人，他并不明白杀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但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如果他不杀人别人，别人就会杀他，所以他不得不杀，做杀手这一行的，都是过着刀尖喋血的日子。

通过几日的摸索，萧雪鸿已经基本上了解了古西城里的地形，但他不知道姑姑住在哪里，如果贸然去街上询问，那么一定会被看出端倪，所以他一定不能着急，萧老大给他的期限是半年的时间，所以他有的是时间。

他必须冷静，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姑姑的住处，却又不好打听，正在苦思冥想之下，他看了看自己的古琴，他忽然好像又知道了怎么做，这是许庸送给他打礼物，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他背着这把古琴，四处寻找着风月之地，既然要伪装，那就得做出一副真模样。

他喝着酒，忘记了很多烦人的琐事，他忽然爱上了酒，但这里的酒比起吴素雪酿的酒，还是相差甚远，他喝得不够痛快。

坐在桌上，他忽然摆开了古琴，一口抿下一杯酒，便开始了弹奏，琴音随着风飘散出去，很快，酒肆里的人都朝他瞧了过来，萧雪鸿弹的并不是什么名曲，是他自己即兴所弹奏的曲子，但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因为萧雪鸿的琴音曲调悠扬，婉转动听，代入感很强，许多人都开始随着这琴音陷入了深思中。

等他弹奏完之时，整个酒肆里都极为安静，因为没人愿意去破坏这样的气氛，都还停留在琴音的余韵当中。

忽然有人鼓起了掌，随即众人都鼓起了掌声，都赞口不绝。

萧雪鸿的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一身青白的衣袄，戴着一条青白的围巾，长得眉清目秀，脸上笑意连连，手上还鼓着掌。

只听他道：“仁兄好才气，一曲琴音便让这酒肆里的人对你赞口不绝。”

萧雪鸿道：“兄台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心中有感，即兴弹奏一曲罢了。”

那人感到惊奇，道：“哦？既然是即兴弹奏，那仁兄的才华更是横溢。”

萧雪鸿道：“哪里哪里，仁兄可喝酒？”

那人大笑起来，道：“你可知道我好什么？”

萧雪鸿道：“什么？”

那人道：“听说过古大师吗？‘好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在下行走江湖，全靠这一句。”

这一次轮到萧雪鸿大笑了，道：“巧了，我也是。”

随即他把琴收下让小二再添一副碗筷，倒下了一碗酒，递给了那个人。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一口饮尽。

萧雪鸿从来没有想过，与一个人的相识可以如此容易，他与冯子振仅仅是因为一曲琴音，一碗好酒，就互相结识。

所以萧雪鸿从来都认为酒是一个好东西，它不仅能让你忘记烦恼，还能给你交到朋友，喝酒不一定有朋友，但不喝酒一定没有朋友，这是萧雪鸿一直信奉的至理。

冯子振也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一个人能跟他臭味相投。

冯子振道：“你还想不想更快乐？”

萧雪鸿停下了手中的酒，道：“怎么个快乐法？”

冯子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来古西城，你可知道这最好玩的地方？”

萧雪鸿道：“什么地方？”

冯子振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那纸醉金迷的世界实在叫人流连忘返，他道：“沁雪楼。”

萧雪鸿道：“哦？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冯子振道：“那是一个风月之地。”

萧雪鸿道：“妓院？”

冯子振哈哈大笑，随即在脑海里过了一下，道：“倒是和那妓院大有不同，那里只卖艺，所以你的琴音在那里说不定能寻到知音。”

萧雪鸿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冯子振想不到萧雪鸿竟然真的对沁雪楼感兴趣，他虽然经常出入风月之地，但沁雪楼也是没有去过，但道听途说也是很好奇，所以他也想去瞧一瞧。

帘幕拉开，一位位衣着艳丽的艺伎踏着细碎的音韵，迈着温婉的步调缓缓走来，不紧不慢的唱起歌曲，曲调轻柔，歌声婉转。

萧雪鸿盘腿而坐，肩上的古琴已经被取下摆在身前，沁雪楼有二绝，曲绝，人亦绝，今日这场沁雪楼的风月，古西城顶尖的歌姬雪秀会出席演唱，四大歌姬春秀、夏秀、秋秀、雪秀的名声早在古西城被谓为绝唱，有的富家子弟更是直接把歌姬包下来自己聆听。

冯子振道：“莫要小瞧了雪秀这女人，四大绝秀里，以雪秀为首，只听闻她从不露面，总会有一帘帷幕遮着演唱，正因为如此她与其他三秀明显区别开来，仅凭歌声就压过了其他三秀，真想一睹这帷幕下的芳容。”

萧雪鸿道：“若真是这样，定要瞧上一瞧。”

冯子振道：“想要见她可没有那么容易，除了服侍她的人和那老鸨，根本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

萧雪鸿玩味一笑，道：“莫不是是她太丑了？”

冯子振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知从哪里飞出了悦耳的歌声，轻柔婉转，凝结幽噎，这唱的正是沁雪楼的招牌名曲，在大厅里已经摆好位置的乐师们也开始执起乐器附和，酒楼里也瞬间安静了下来，都在享受这如九天玄女的妙音。

萧雪鸿以为此行只是为了寻找情报，却料不到这一方风月的小天地竟有如此佳音，如果这一帘帷幕能拉下来，见到这位雪秀的芳容也算有了不小收获。

这首招牌名曲妙就妙在是用的古西城的方言演唱，那曲调不仅优美，而且一些音用方言特别难唱，所以才会成为沁雪楼的招牌名曲，而雪秀则是土生土长的古西城的人，所以她的方言唱起来格外动听，让人有如沐浴在春风的洗礼中。

而这招牌名曲也只有雪秀敢用方言演唱，所以人们来沁雪楼就是想听一听雪秀的美妙的歌声，并且希望能一睹芳容，但却从来没有人能够见到她。

舞台上的帷幕下只看见一抹倩影，如果有人想强行进去，那么里面的杀手绝不会让你好过。

名曲演唱完毕，整座楼里都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只因为这歌声实在太过好听。

萧雪鸿叹道：“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声。”

冯子振道：“今天这沁雪楼你我算是来对了。”

萧雪鸿道：“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这姑娘。”

冯子振道：“想要见到雪秀，可不是仅仅有钱就行，毕竟这么久还没人能让这个女人钦点。”

帷幕依旧悬挂，灯火辉煌的沁雪楼里也开始了真正的表演，各种歌姬舞姬，笙歌曼舞，点缀了整座沁雪楼。

萧雪鸿离得那雪秀的帷幕并不算远，他依旧听得见里面在说什么。

“这梨园曲虽好，只可惜白先生只做了一套词，而他老人家也仙去，此曲已成为绝唱，未免太过可惜，要是多留几套词便好了。”

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雪秀的声音，但萧雪鸿听了却是很不开心，这个女人的言下之意就是天底下没有人能再作出这样好的套词。

萧雪鸿拿过身边的酒，倒下一碗一口饮尽。

他擦拭着嘴巴，道：“姑娘所说的话，在下可是听见了。”

帷幕内的声音又传来，“哦？阁下言下之意是想作词？”

萧雪鸿道：“姑娘可是雪秀？”

那声音又道：“小女子并非雪秀，小女子姓章，你可以叫我绮蓉，方才只是感叹一下白先生过世太早，没能留下更多的作品，若是阁下真能再作出套词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雪鸿哈哈大笑，他又饮下一碗酒，道：“在下不才，斗胆一试，作下这梨园曲。”

他的声音逐渐高亢，面色因为喝酒而红润，“纸来，墨来。”

冯子振知道萧雪鸿诗兴大发，便替他找来笔墨和宣纸。

众人都围了过来，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套词来。

帷幕中，章绮蓉看着奋笔疾书的萧雪鸿，道：“姐姐，你觉得他能不能写出来呢？”

里面的女人道：“且看一看吧。”

经过两个时辰的奋笔疾书，萧雪鸿也终于停下了笔，他随即饮下一碗酒，背起古琴，起身拉起冯子振便离开了。

众人过去梳理他所写的套词竟然足足有四十二套之多，而且每一套的音韵竟然与原曲压的地方都丝毫不差。

章绮蓉已经看呆了，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像一个深情款款的女人，她走出帷幕，再想找那个年轻的男子，却发现他早已经离去，只留下了这四十二首套词。

帷幕里，雪秀看着萧雪鸿写的套词，口中喃喃道：“好一个‘眼前风雪拂万山，是江湖人间去处’。”

她忽然觉得这个作词的男人很有趣，如果他再来，她一定要见上一见。

冬日西城移家住，是个只好酒愚父。

西城里一把古琴，羡煞旁人眉眼。

酒醉时哼唧成曲，挥袖飘然离去。

眼前风雪拂万山，是江湖人间去处。

此日过后，萧雪鸿在古西城的名声也不径而飞，大家都称他为后白词圣，而他本人却并不知道，这也为他后来的行事带来了诸多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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