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身行动

萧老大低垂着脑袋，他的头发虽然已经苍白，刀削的面孔却依旧英俊潇洒，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轮廓，那时他肯定拥有很多女人。

屋子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火炉里燃烧的木头时不时作响，飞溅的火花在闪耀着光芒，沉闷的空气叫人喘不过气，因为萧老大的身前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谁，正是那个独臂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他的身边还跪着一个女人，正是陪伴他的那个女人，女人满脸愁色，火炉的光照在她脸上，苍白极了。

过了很久萧老大才悠悠开口：“你失败了？”

这人抬头看了一眼萧老大，开口道：“我失败了。”

萧老大道：“那你为什么还能回来？”

这人脸色开始扭曲，道：“城主没有对我下杀手。”

萧老大揉着有一些皱纹的前额，他感觉头有些痛，他想不到许庸的刺杀竟然会失败，更想不到失败了他还能活着的回来。

这是耻辱，奇耻大辱！他手下的杀手，绝不能失败，一旦失败那回来的便是一具尸骨，就算是命丧黄泉，也是光荣，比失败了还能活着回来更好。

萧老大冷冷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杀手，我不需要已经没有了心的杀手，如果我的杀手失手了，我更希望见到他的尸首，而不是他的膝盖。”

火炉里的柴禾依旧燃烧，可是许庸的心已经不再燃烧，作为一名杀手，他确实已经没有资格，他失去了右臂，他握剑的右臂！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了做一个杀手的心，从失败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

他不想再做杀手了，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却不得不杀，因为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

许庸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自己出了这个房门就是一个死人了。

他抬起头，落下了两行清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哭，就连十多年前他被一群人围殴差点一命呜呼时都没有哭。

他长叹一声，瞟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对萧老大道：“我想请义父放过她，她虽然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女人，但是却是无辜的。”

萧老大瞧了瞧那女人，淡淡道：“我会给她一些盘缠让她自己走的。”

许庸觉得他已经可以安然的离去，可是他还有一丝遗憾，他再也见不到古西城里的那个女人了，这是他的遗憾，却也是满足。

许庸单臂成弯弓，道：“谢义父！”

冷风呼啸，即使在晴天里也是寒冷彻骨，许庸的左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剑，他以杀手的身份成长，就应该以杀手的身份离去。

这是攀龙崖，天地间一片苍茫，无边的大雪覆盖整个大地，大雪似刀俎，要将大地当作鱼肉，任由其宰割。

许庸闭着眼睛，张开了左臂，举着剑。

他想最后一次感受攀龙岭的空气，这寒冷的空气他已经呼吸了十多年，而今即将离去，他竟然有了不舍，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再活下去的理由。

剑光一闪，他却没有倒地，乔荺念站在雪地里，眼里闪着泪光，怒道：“你就不能为了自己而活一次吗？”

在她眼里许庸是一个不争气的人，是一个被命令麻木的人，萧老大要他杀人他便去杀人，萧老大要他死他便去死，他不该如此，以后的生命仍将精彩，少了一只手臂又能算得了什么。

许庸低着头，目光有些动容，眼睛逐渐明亮了起来，他口中喃喃道：“为自己而活？”

乔荺念道：“对，为你自己而活。”

许庸显得很痛苦，问道：“我活过吗？”

乔荺念道：“曾经我也以为自己的命很贱，甚至把我卖了都不一定值几个钱，直到遇见了你，我的生命才有了意义，虽然你时常冷落我，心里没有我，可是我依旧还是想为了你而活，只有这样，才能活出自己，活得的精彩，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方式。”

她又走近他，满脸柔情道：“相信自己。”

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照耀在她红润的脸上，就像桃蕊绽放般娇艳欲滴，许庸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女人如被光芒环绕着，美丽得动人心弦。

相信自己，四个字，在许庸的心头生了根，发了芽。

燃烧着的炉火噼噼啪啪的作响，房间里面很暖和，却很沉默。

萧老大就坐在座椅上面，右手斜撑着脑袋，左手抚着椅把，眼睛看着面前的白衣人。

他看的正是萧雪鸿，他直直地站在萧老大面前，这是他的本能，不仅是他，连许庸和江龙也是如此，只可惜，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曾几何时，他们三人就这样站在这里，静静等待萧老大的命令，然后执行，复命。可是萧雪鸿没有接过一次任务，不是他不想，而是萧老大不允许。

现在，萧老大的手向他伸过来，那是一张大而粗糙的手，经历过岁月的洗涤，变成了古铜色，曾经那只手握过剑，也杀过很多人。

就是这样的一双大手，在十年前的那场大雪里向他伸过来，露着微笑，和蔼的道：“跟我走吧。”

手很大，也很暖，这是萧雪鸿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度，很温暖，他仿佛感受到了家的感觉，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

他没有名字，有人叫他小黑，没用的小黑，因为他的脸很脏，很黑，不仅如此，他的怯懦在这条巷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所以才会叫他没用的小黑。

可是他的心里却并不怯懦，他只是顺从着他们，因为长时间以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活着，今后才能将今日的耻辱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茫茫大雪之中，鲜有人迹，远处的山下只有几座破旧的房子，在大雪中显得孤寂苍凉。

萧老大环顾周遭，满目苍凉，他长叹一口气，感慨道：“自从呼啸的北风袭来，便觉雪意渐浓，我得以重返故乡，却早已物是人非，只能依稀辨得些雪泥鸿爪。”

他思索一阵，轻轻抚摸了身前孩子的脑袋，道：“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便唤作雪鸿。”

孩子揪着萧老大的衣服，似乎为自己的名字而高兴，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男人的手伸向了孩子，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萧老大的手！

萧老大的手此刻伸向了萧雪鸿，不过现在已不再是捏他的脸颊，而是递给了他一张纸条。

这双手递给他的纸条的字很简短，他却明白！

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地方，一个期限。

任务！

萧雪鸿的脑海中思绪万千，他无数次想像过这个场面，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萧老大的任务，以前都是江龙和许庸接过纸条，他没有过，他没有，因为萧老大觉得时机还未成熟，现在，他终于能够接下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了。

孙姑，古西城，半年。

半年，这期限就是代表着孙姑在半年内非死不可。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要他用半年的时间去刺杀。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只听闻古西城是一个卧虎藏龙之地，这一次前往古西城刺杀的人，不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就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否则杀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也用不了半年。

孙姑这个名字萧雪鸿并不熟悉。

萧老大的眼中流动着光芒，道：“也许你并不知道孙姑是谁，如果我写另一个名字，也许你就会知道了。”

萧雪鸿道：“什么名字？”

萧老大淡淡道：“城主。”

箫雪鸿眼中露出一丝敏锐，闪过一阵光芒。

城主，这个名字萧雪鸿并不陌生，江龙，萧老大最得意的大儿子，死在了城主的手上。

许庸，萧老大的二儿子，携着一条断臂回来了。

可见城主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

可是现在萧雪鸿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变得毫无意义，就好像是一个死人的名字。

他甚至又可以想象出他的刀锋刺入城主的心脏的情况。也能想象城主的剑刺入他心脏的情况。不是城主死，就是萧雪鸿死。

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他很冷静，他现在必须冷静。

因为他要去杀人，杀人必须冷静。

只有冷静才能让自己保持理智。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狂饮酒，只求一醉，让自己不要去想像那血腥的场面，那会让他感到恶心。

他现在很好奇江龙和许庸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很紧张，甚至担心害怕。

窗外的阳光明媚而灿烂，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他的酒已醒，他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动身前往古西城了。

古朴的木屋里灯光黯淡，他靠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古西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城主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有没有机会杀掉城主？

他无法回答，因为他没有把握。

他的刀就在他的手里，他的刀很雪亮，可见是一把锋利的好刀，这把刀还没有尝过血，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去杀人。

轻抚刀身，归鞘起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已经准备前往古西城。

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终于要去杀人了吗？”声音里充满了沧桑。

萧雪鸿停住了身子，他没有回头，他知道站在身后的人是谁，他不回头是不想看见许庸那残缺不全的身体。

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很强壮的人，也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无法想象失去手臂后许庸到底是怎么样撑下来的。

他说道：“是的。”

箫雪鸿觉得自己面对杀人还是有些害怕，忍不住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杀人？”

许庸眼神恍惚，似乎勾起了他的回忆，道：“我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杀了六十三个人，但我想你此刻一定也是畏惧的，因为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我想发泄，可是不能，因为发泄会让你亢奋，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失手，杀了那人之后我便不断找女人和喝酒，因为我不想回忆起那血腥的画面，我并不喜欢杀人。”

箫雪鸿感同身受，他也不喜欢杀人，但是不得不去，他道：“可是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

许庸似乎显得很无奈，道：“所以做我们这一行的注定活在黑暗里。”

箫雪鸿道：“谁说不是呢？”

许庸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是不是去杀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城主，萧雪鸿和许庸的心里都清楚。

萧雪鸿道：“我不得不去。”

许庸道：“你好像并不了解那个人。”

萧雪鸿目光坚定的道：“那个人一定会成为一具尸体。”

许庸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萧雪鸿也一定会去杀那个人的，道：“那个人的剑很快，比我的剑更快！你可要好好提防他的快剑。”

萧雪鸿有些犹豫了，他的刀比起许庸的剑如何呢？

训练时每一次他的刀挥出去，就带起刀光，很快！就像一阵劲风掠过。可是许庸的剑比他更快，一片落叶飘飘而下，在落地一瞬间分散成两瓣，那是许庸的剑，他的刀在挥出去时许庸就已经出剑。

这么快的许庸竟然还有失败的时候，那么他自己呢？

木屋里很寂静，许庸倒下两樽酒，一樽给他自己，另一樽递给了萧雪鸿。

他举起酒樽，道：“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去做无谓的牺牲。”

萧雪鸿道：“那你呢？义父放过你了？”

萧老大要许庸死，那他就一定不能活。

许庸望了望窗外明媚的天空和远山的白雪，目光如炬，道：“我会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和小荺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萧雪鸿的眼睛忽然亮起来，道：“你真这么想的？”

许庸道：“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也为了小筠，是她让我明白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意义，许庸也如此，现在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此时就是他的梦魇。

微风习习，吹动许庸的发丝，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萧雪鸿也举起酒杯，他必须干了这杯酒，为了他自己，也为了许庸，这一次的分离，两个人也许就是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掷杯拥抱，相望无言。

临走之前许庸赠给了萧雪鸿一把古琴，那是萧雪鸿从前最喜欢的琴，可是他舍不得把它买下来，许庸瞧见了，默默地给他买了下来。萧雪鸿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作为义兄的许庸送给他的礼物，他收了起来。

萧雪鸿将刀藏在琴下，把古琴斜插着捆在背上，向许庸道了一声珍重，骑上马背，转身下了攀龙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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