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位

那是第一次，玉禾将落霖一个人留在门派中，也许他早就清楚那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奔赴。

“师尊，等你回来，我想嫁给你。”这是落霖第一次主动提出成亲，也是唯一一次。

玉禾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徒弟，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凡人之躯，如何挡得住上古凶兽，他怎么不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可是又怎么舍得告诉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真实情况。

他当然也不知道，上古凶兽好好地封印在妖界，如何闯来人间肆虐，只是因为这个柔弱可人的小徒弟，必须被一场劫难警醒，完成她生身母亲的期许，找到牺牲的宿命。

玉禾倒在血泊之中，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哪怕想要同归于尽，也不过痴心妄想。

他拼死护住一个被饕餮重伤的少年，内心最大的恐惧是自己死后，再没人保护一心一意等他回家成亲的小徒弟。

“恩人，你哭了。”少年接住他的眼泪。

玉禾看着仍在拼死抵抗的弟子，还是呕出一口鲜血，这种痛来自于无能为力。

“快跑吧。”他看着少年，温和地笑着，努力调动灵力，希望能给饕餮最后一击。

少年摇头：“恩人一起。”

玉禾已经站不起来，伸手推了少年一把：“我走不了，也不能走，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少年红了眼眶：“可是我好怕，恩人你不能陪我吗？”

玉禾心头一阵抽痛，仿佛看到那个喊着他师尊的少女，泪眼盈盈求他陪伴。

他塞给少年一根玉簪，努力笑着安抚：“如果你能见到这簪子的主人，请你告诉她，一定要活下去，就算这世上没人爱你，照顾你，也要活下去，用尽所有力气，都不要放弃。”

可是他不知道，这句话最终应在了自己身上。

少年紧紧攥着那玉簪：“如何去找它的主人。”

是啊，茫茫人海，如何去找呢？”

“如果找不到，就自己记着这句话。”他笑着，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那一战，血流成河，最终少年拖着失去意识的玉禾，在幸存弟子的催促下踏上了逃亡之路。

另一边的落霖，感知到了危险的靠近，饕餮找不到玉禾，便杀上门派，师尊的结界还是被破了。

“神女，”饕餮看着她，“这一切是谁带来的，你还不清楚吗？”

落霖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她的劫数，也不知道女娲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无辜的性命，这是她回到神界最为愤怒的缘由。

“这是我与女娲的约定。”饕餮化身为人形，“助你渡劫，还我自由，永存于妖界。”

“打败我，是停止这一切唯一的方式。”

还是凡人的落霖自然听不懂，但是下面的话让她震惊：“能打败我的，只有神女，用利刃刺穿心脏，你会在死之前得到神女的修为。”当然没有说完的话是落霖死后，神女归位，是为历劫成功。

女娲要她学会的是牺牲，所以这一世终究不可能圆满。

“如果你不死，其他人都会死，神女的悲悯之心，也不过如此。”饕餮戏谑地笑着。

“师尊……”她好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如果真的救不了苍生，他也会难过吧。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的死也算有价值。

“不要！”大师兄赶来，“他是骗你的，性命只有一次，师妹快走！”

落霖又何尝不知道性命只有一次，可是万一呢……万一她就可以拯救其他人……

少年拖着玉禾赶回师门，看着满地狼藉，玉禾强撑着一口气向她的住处走去。

人间不再有饕餮肆虐，人间也再没有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

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根金簪，身边是失声痛哭的大弟子。

玉禾跌跌撞撞，顾不上一身的伤，只是抱起她冰冷的尸身，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那所谓的凶兽杀人如麻，最终只是来取这个小徒弟的命。

少年看到，他的恩人又哭了，这一次哭得更加汹涌，那怀里的女孩儿睡得安详，仿佛本就不属于这个尘世。

神女归位，淡然地看着凡间触目惊心的一幕，转身去妖界追上饕餮。

“你说要打败你，才算数。”

饕餮耸耸肩：“骗骗你罢了，我不过完成对女娲的诺言，干吗非要和神女作对？”

“你杀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诺言？”神女气得颤抖，“就算要我历劫，要我主动牺牲，那些无辜的凡人又做错了什么？”

饕餮冷冷地看着愤怒的神女：“这自然要去问你们做神仙的，为了自己历劫，为何不把人命放在心上，我又做错了什么，被封印了数万年，如今被迫做了你们的刀，还要背上滥杀无辜的罪名吗？”

“神女，你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不过一丘之貉！”

落霖一股灵力击碎了路边青石，她知道自己无法反驳饕餮，又无法去憎恨女娲。

如果说祭台上为溯流求情让她失望，那么如今的历劫让她绝望，到底作为神仙的自己，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这也促使归位的神女，越发陈迷于借酒消愁，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在凡间四处游荡，隐了身形看着失去爱人的玉禾，偷偷和他诉说辛苦。

他们都很痛苦，一个为自己，一个为别人。

修仙各门派元气大伤，饕餮退去后难免产生动乱，落霖看着玉禾一己之力整顿仙门，让凡间的一切回到正轨。

只有在夜晚，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坐在月光下独自饮酒。

他明明不喜欢喝酒的，在落霖死后却染上这个习惯，那段时光他都是醉倒入眠，然后神女才敢现身，靠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为什么留恋玉禾呢？落霖起初觉得是凡间记忆影响了她，可是后来她越发痴迷这种想念，以及这种被想念的感觉。

她听得到玉禾酒后的倾诉，也愿意在他昏睡后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这里是她唯一不会感受到压迫的地方，玉禾是她心底最清澈的一道溪流。

这样也许过了很久，直到那一日同样喝醉的神女来不及收起法力，就这样出现在昔日爱人面前。

四目相对，是诧异，是惊喜，也是害怕再度失去的惶恐不安。

落霖知道再离开也没有用处，于是她弯了眉眼：“师尊，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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