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陈吟秋坐在银座的一家酒吧望着窗外，天空呈现出像是镶上一层浅黄色有色玻璃似的色彩。这是一种既无一片碎云又几乎连浓淡也分不清的青一色的透明颜色。然而，这却更给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美感。这是一种令人担心的美。比如说，只要做一件投去一块石头这类微小的动作，一瞬间也许就会发生什么变化似的。此时，也就使人可以想象着那从太空中落下的无数青色的碎片。并且，这美感就存在于那仿佛连时间和空间都已失去了的静谧之中。

陈吟秋总觉得心中有什么话想说，于是便用酒吧的菜单背面随手写下两首七绝：

晚来疏雨湿人头，欲回故里又添愁。

漫捡筪中父书在，暗惊纸黄徒悲秋。

秋风飞雨到鬓边，伤心羞提梦中眠。

最是难忘少年事，归雁寒柳起暮烟。

写后心中仿佛好过一点，服务生送来了他点的麒麟啤酒，陈吟秋喝了一口，皱了一下眉头，在心中鄙夷这岛国的滋味。他注重格调、品味的性格是无形中在中国养成的。他佩服士大夫阶层的优雅，尽管中国的国势衰弱，但士大夫阶层讲究格调、品味的气质却不减。他置身谍报世界，反而养成了讲究格调、品味这个毛病。怪不得那些欧美人在北京住久了都舍不得离开了。中国式的优雅缓慢的生活方式有一种苻合人性的腐蚀力量。怪不得蒙古人、满州人最后都被中国人同化了。日本人如果统治了中国，一样也会被中国人同化。自己一个杀人不眨眼、生活在黑暗间谍世界中的间谍也讲起了排场、格调这些务虚的东西。

陈吟秋对自己不满地摇了摇头。

陈吟秋看见一个女人进了酒吧。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女人把酒吧扫视一遍，看到了陈吟秋。女人手中拿着卷成圆筒状的杂志在掌上轻轻敲打着。敲两下表示没有什么事，不需要接头，各自回去；敲三下就是女人知道有监视者，而陈吟秋不知道，通知陈吟秋立即撤离。

陈吟秋把香烟盒扔到桌子上，表示平安。女人挺直身子走进陈吟秋，躬身招呼道：＂是乳原先生吗？＂这是一个全身充满着时髦气息的女人，在开叉很深的胸前挂着一条系着细长的金锁的项链。＂你是……？＂在酒吧屋内顶灯照射下陈吟秋凝视着女人的脸。

洁白色的肤色如玉琢一般，一张轮廊分明的瓜子脸，一头茂密浓黑的头发，是一个典型的美女，特别是那双丹凤眼迷人。

＂我是森村製果的小林！＂女人小声的用轻快的语调回答道。＂在你百忙中得到你写的稿子，真是感谢你！＂女人又弯了弯腰。＂我是乳原！＂陈吟秋把手一指傍边的椅子，示意女人坐下。

两人装着不认识的样子，表演了一番！。

女人半倚着身子，浅浅地坐下，把手中的杂志放在桌子上，又拉开了自己的小手提包，拿出一本小册子，说道：＂先生的书马上就要进入印刷阶段了，这是样品，请你过目！＂说着拿出了一个杂志大小，折成对折的信封递给陈吟秋。＂我过后再看吧！要喝点什么吗？＂＂我只是把这个给你……＂＂喝点不行吗？＂陈吟秋向服务生招了招手。对方是个美女，但陈吟秋把她留下来，还有其它的理由。服务生走了过来，＂请问你要什么？＂陈吟秋不知道对方的喜好，但是酒应该是搞他们这一行的共同喜好。＂鸡尾酒。＂女人边回答服务生，边调整自己手提包的角度。

女人是吃饭时喜欢叽叽呱呱的那种类型。待服务生离开，陈吟秋把桌上的信封叠得整整齐齐放入大衣的口袋里。女人一瞬间垂下眼帘，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胸前的金锁。

服务生送来了鸡尾酒。女人叫西岗舞子，跳舞的舞。陈吟秋从心里这样认为，他脑子里浮现出西岗舞子穿着和服跳舞的身姿。＂谢谢！＂西岗舞子把手伸向了杯子。＂请！＂陈吟秋有一种想要触摸那端着杯子优雅的手的冲动，他希望女人就这样一直喝下去。这种感觉很久都没有了。陈吟秋强制地压下了自己的感觉。

西岗舞子是外务省的打字员，陈吟秋对她说自己是飞鸟大学教中国文学的讲师，因为研究中国问题，所以需要一些资料，因此向西岗舞子买一些外务省作废弃处理的资料。西岗舞子并不知道陈吟秋是中国人，对西岗舞子来说，这是违反外务省规定的，但为了给在熊本县乡下的父母弟弟多寄两个钱，也就同意了。反正这些资料都要烧掉，不会被上司发现的。陈吟秋又教了她一些注意事项，约定了接头暗号等，西岗舞子就觉得更不会出问题了。

她拿过陈吟秋的香烟盒，装着拿香烟的样子，从中间抽出了陈吟秋给她的报酬，不动声色地放进桌上的手提包里，然后站起来道：＂那么我先走一步，失礼了！＂说着她便离开桌子，向酒吧外走去。

陈吟秋又到东京火车站搭上了去横须贺的列车。横须贺是一处军港，他在那里的中华料理店中发展了一个耳目，今天是约定见面的日子。到了横须贺车站的出站口，陈吟秋靠在墙边，一付车票不在了的样子，用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来摸去。此时一起下车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都已经出站了。绿色的车票好像在大衣的右口袋里面，是不是掉在了车上了？他转过了身子确定没有跟踪后，他才掏出车票，若无其事地出了车站。

一出站他立即朝临海的公园走去。右边是军港逸所，左边是逸见上陆场。铅灰色的天空和同样颜色的海，对岸停泊着军舰。海上的冷风吹来，陈吟秋立起了大衣的领子，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星期五下午两点半在冷风吹拂的临海公园游人稀少。他走进一个在垂钓的人后面，问道：＂钓到鱼了吗？＂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岸停泊的军舰上的一切活动。＂不行，没有钓到。＂钓鱼的男子头也不回，眼睛望着海面回答道。陈吟秋挨着钓鱼男子坐下悄悄地说着，钓鱼男子则不停地点头。

陈吟秋再一次确认没有带来尾巴后，便和收拾起钓竿站起来的那人离开了海岸。从临海公园的游泳池傍边穿过系着游艇的码头，来到了开港纪念碑前。小栗上野介和法国海军工程师贝尔尼的半身彫像被树丛包围着，显得很落寞。

陈吟秋和那人在彫像正面的长椅上坐下，将钓饵撤向飞上飞下的鸽子。掏出香烟，那人躬身靠近陈吟秋，陈吟秋掏出了火柴，给他点燃了香烟。那人有意不让香烟点燃，待陈吟秋再擦燃一根火柴的间隙说道：＂陸军省幕僚监部没有出兵中国的计划。＂那人轻轻地点燃了香烟。陈吟秋此时不想抽烟，闻不惯烟味，把头偏向了一边。＂没有？＂

陈吟秋又问：＂那陸军使用的武器？没有什么新东西？＂

＂和原来使用的一样。＂

说完那人站起来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

不远处一个老人正溜着狗朝这边走来。

日本趁欧战之际，列强无暇东顾，向中国提出了《二十一条》，国内正在与日本谈判。袁大总统的指示就是一个字：拖！同时又指示中国驻日本公使馆密切注意日本的动静。陈吟秋在武官处工作，他要密切注意日本陸海军的动向，并及时向国内报告。

那个老人走过来，陈吟秋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个是化装成老人的刑事。自己的耳目被盯梢了，成了对方的诱饵，现在钓上了他，来抓他的。陈吟秋不动声色，他现在知道隔着一排长椅坐在另一排长椅上的一男一女也是化了装的，伪装成老头、老太的特高课刑事。海上缓缓游动的捕鱼船上，正有人用高倍望远镜正看着这边。身后楼房的某个窗口有一只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正对着自己。但由于有绿化带的树枝影响，应该不会很准。傍边十多米处露店(卖拉面的小吃摊)的老板搭着白毛巾，装着擦汗的手里正拿着一把手枪。不远处正在装模作样推婴儿车的家庭主妇也是刑事。看样子今天跑不脱了。

陈吟秋的脑袋在飞快的旋转想脱身之计，脸上却一副疲惫茫然的神色。但当他一眼看到对方眼光中一丝慌乱的躲闪后，他马上明白，对方有点迟疑：是让他走继续盯稍抓更大的“鱼”？或是立即抓捕他时，陈吟秋要的就是这种迟疑、他一个箭步冲向坐在隔一长椅上的两个老头老太、抓住两人的头一踫，两人就像情侣一样肩靠肩偎着头睡在了一起。这时身后＂扑哧！＂一声，那个“老人”的天灵盖被狙击步枪揭掉倒在身后。前面围堵的人已经干掉，其它几个人赶紧围追过来，陈吟秋一阵狂奔朝市区跑去，冲过一条马路就是商业繁华区，陈吟秋把围着并排扎在腰间的日圆纸币扯出两叠向马路空中一撒，人行道上的人一愣一下反应过来，“轰”的一声都跑到马路上去捡百元大钞。等两路追兵穿过马路时，陈吟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回到公使馆宿舍，清妍学日本主妇一样，早就给他烧好了洗澡水。清妍到日本后学了许多日本人的习惯。陈吟秋和清妍两人共浴一个澡盆。陈吟秋摩娑着她光滑的肢体沉浸在罗曼啼克的梦幻中。清妍左边的胸上有颗黑痣。＂怕痒……＂清妍在澡盆里扭动身子说。＂来！我给你搓背。＂清妍跨出澡盆翻过身，在陈吟秋背上按摩起来。陈吟秋背上感觉到一双纤细嫰滑的小手来回的游走。唉！哪样的男人才会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中，清妍是自己最后的青春，陈吟秋在心里想着。清妍边给陈吟秋按摩，边撒娇地说：＂吟秋，我有了……＂

陈吟秋随口道：＂有了什么？＂

“讨厌！”说着清妍娇羞的扑在陈吟秋的背上。陈吟秋感觉到清妍那柔软丰满的胸部在自己背上热灼起伏，他马上明白了，扭过身来紧紧的和清妍抱在一起……，泪水淌了下来。

在外务省的大楼里。进出的都是些气宇轩昂的人，和舞子先前在熊本生活的世界判入云泥。她想这才是我应该的生活。她心中又湧起了一股挑战生活的勇气。但是她只是一个低级的OL，所以心里很自卑。

她被叫进了课长办公室，课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傍边坐了一个阴沉的男人。那人的风衣皱皱巴巴的，像是好久都没有洗烫过了，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烟，整个课长办公室弥漫在烟雾之中，给人一种云遮雾罩的感觉。当课长介绍说这是警视厅的刑事中村时，舞子一下就明白了。

外务省中国课课长曾对舞子说，要见陈吟秋，愿意提供一些研究资料给他，要求舞子牵个线，并且给了舞子一份资料，让她带给陈吟秋。舞子很高兴，觉得课长也参与进来更好，以后带走那些需要处理掉的资料就不用那么惴惴不安了。

今天一介绍说这是中村刑事时，她就知道先前课长叫她联系陈吟秋是圈套。

陈吟秋跑了，舞子被捕了，关在巢鸭监狱的女监中，每晩上都在做恶梦。

福田在等一个电话。从房间可以看到海光寺的塔尖，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的住所。福田一边喝着加入牛奶的红茶一边盯着窗外，脑海里出现和日本演艺界的两个女优在温泉嬉水的情景。

最近这两个女优到了天津，里面有福田喜欢的女优。尽管自己是个小个子但却喜欢大块头的女人。这也许自己母亲是大块头的原因吧。到现在为止迷恋交往的女人都是比自己高十几英吋的大块头。在他眼里中国京剧的女优都是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遮住了身体的曲线，这就是他看见京剧里的美女却没有性的欲求。正在他回忆女优湿湿的头发、胸部、大脚的时候电话响了。

福田一边盯着窗外一边拿起电话，＂哪位？＂……

福田笑了，脑子里映出女优从胸到腰的曲线，福田挂断了电话，脑袋只有女人。“

他急忙穿好衣服出门到国民饭店去会那两个女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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