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吟秋想到了——刺杀!
但自己一人力量单薄,马团长人多势众,身边有护卫弁兵,又在唐县他的地盘上,看来只能智取。好在马团长在明处,自己在暗处。他决定化妆潜往唐县。
陈吟秋化妆成乞丐,只身走路沿途要饭前往唐县。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使自己真像一个乞丐。当他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到达唐县城关时,活脱脱一个乞丐的样子,不过他怀中揣着一支福田送他的白郎令手枪。
人做了恶事,自然怕人报复,心是虚的。马团长自弁兵把王采芹的人头交他目验过后,心头并不舒服,反而心头沉甸甸的,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一是怕王采芹的爹王国雄来找他报仇;二是怕王采芹变鬼来找他。人都是有点迷信的。由于有这些担心,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尝到报复的快感。所以对勤务兵没有回来交验金玉的人头,他也不在意。有时候还觉得逃跑了也好,免得以后两个女鬼来找他。
对女鬼找他,他找城隍庙的端公打了保符,带在身上,贴在寝室门上。
陈吟秋走到城门口,见几个人在围着看贴在城墙上的一张告示,便也凑了上去看个究竟。在唐县活动,必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想。只见告示上写着:
唐县城防司令部赏格
查王犯国雄,乃河北河间府人氏,五十开外,无须,身长五尺,面黑身瘦。此匪乃窦尔敦一流,常年横行河间府。近闻此贼潜来我县,意图作案,我县民众如发现此贼,即向本司令部报告,通风报信者、赏大洋十块,抓获击毙者、赏大洋五百。储款以待,仰给同知!
河北省唐县城防司令:马
民国三年十一月五日
原来是马团长出的告示。
陈吟秋正要离开,这时傍边一青年指着陈吟秋对另一人说道:"我看这老叫花子倒很像赏格上说的人呢!"另一人笑骂道:"滚!你想钱想疯了,把一个叫花子当王国雄。"陈吟秋在傍一听,吃惊不小,待那二人走远,才慢慢踱出人群,到城郊一座破烂不堪的土地庙里躲在神像背后睡觉,手伸进怀中摸着枪柄,思想着行动方案。
这马团长喜欢看戏的嗜好还是照旧,玉皇观戏台只要有戏上演,他无事时是必到的,不过只是他一个人看了。为了自己的安全,马团长每次来看戏,都是带着好几个护兵。任何人要进包厢,站在包厢楼梯门口的护兵都要搜身检查。
陈吟秋侦知到了这一情况,白天装着在玉皇观门口晒太阳的样子,把观内戏园的地理摸了个一清二楚。如果从对面包厢向马团长开枪射击,直线距离为二十丈,白郎令手枪不易击中目标;从园子内射击,需要从下往上打,一但不中,对方居高临下很容易反击自己不说,还要伤到其他观众。直接去包厢内行刺是个办法,但门口有护兵,要搜身,枪带不进去;还有一个是站在戏台上,掏枪射击,但必须化妆成演员,混上舞台;还有一个就是上到房顶,揭瓦爬入包厢上面房樑上,向下开枪。只有这个办法才万无一失。
但是,一个小细节把陈吟秋难住了——没有爬上房顶的长梯。一般寺庙庵观,或平常人家,谁平时会预备有长梯?需要补漏修墙,都是找泥瓦匠来,泥瓦匠自带有梯子,用完别人就带走了。就算有、一个人也搬不了一把长梯;就算搬得动,一个陌生人搬着长梯在观内走动,也会引起道人询问。所以看起来很好的一个方案,就被一个小小的细节否定了。
另一化妆成演员从戏台口开枪,也很理想。但一进入后台,就会被管事和演员当成好奇的观众赶出。就算混进后场没有被人发现,而且你还穿上了戏装,但还是会在"出将"处被打马门帘子的人拦下来。因为他们知戏,知道什么时候该什么人上场,上场是扮演什么角色,该穿什么戏服。你如果硬要冲上台去,首先后场就会闹起来,一胆闹起来必然惊动马团长,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很多看起来很好的计划,往往被一些小细节否定。而看起来很严密的防守,往往有孔可入。
玉皇观傍边是一家叫"悦来"的饭庄,是一个姓王的老板开的。这马团长有个习惯,看戏看到中场后,要叫"悦来"饭庄给他送三碗荤炖到戏园包厢来。过去有两位太太,"悦来"是送一大二小三碗。现在没太太了,是送三大碗,马团长和两个护兵吃。这两个护兵一个就是那马车伕兵提起来的,一个就是枪杀王采芹那个弁兵。这两人完成了马团长指派的任务后,很受马团长的信任,直接提到身边当贴身护兵。这两个兵不但关晌关得多了,一天还跟着马团长吃香的喝辣的,很是得意。
吃完荤炖后马团长还要擦嘴、洗脸,喝茶潄口,这是当官人的派头。"悦来"饭庄还要随送荤炖时,连毛巾带热水的送一盆过去。平时是一老一小两个"悦来"的伙计送过来。小的是徒弟,老的是幺师。幺师把托盘上的三碗荤炖一碗一碗端出,在桌上放好,然后拿出花椒粉竹筒在桌子上一嗑,依次在每个碗里撒上花椒面,再从托盘上拿出筷子摆好,马团长就可以吃了。徒弟则端着热水盆在傍边等。
过去是他和二个太太一起吃,现在是他和包厢內的护兵一起吃,护兵吃完,再去换守包厢门的护兵进来吃。三人吃完了,马团长擦嘴、洗脸、漱口完了,"悦来"的两个伙计才走。马团长又可以毫无倦意的把戏看下去。
这天晩上,"悦来"照例给马团长送来荤炖和热水。幺师还是幺师,但端水的却换成了另一个伙计。守包厢的护兵问道:"平时那小伙计怎么没有来啦?""她妈生急病,他回家去了。"撑托盘的幺师回答道。护兵见有生面孔,特别把二人检查得仔细。除了上下身体摸个遍以外,还把托盘底,热水盆底都摸了一遍。又看了托盘上和热水盆里。托盘上三碗荤炖一目了然,藏不了什么东西,自不消说,就是热水盆里也就是一盆热水和一条白毛巾。
检查完毕,放心了。守包厢门的护兵才放二人进去。
马团长的眼睛直勾勾还看着台上一个旦角,心里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悦来"的幺师进来了,也懒得回头。幺师把托盘放在桌上,一碗一碗的往外端荤炖。这时马团长听到"乒乓"一声,是热水盆掉在包厢的楼地板上,回过头来正要发作,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未等到自己拔出腰间的手枪,"呯!评!"两枪,他和护兵都倒在了地板上。临死前他只看清了刺客有点像那晚救清泉那人的轮廓。门外的护兵听见枪声,来不及多想,便推开包厢门,手提大匣子枪往里看,说时迟、那时快,陈吟秋顺手一枪结果了他。端荤炖的幺师早就惊得呆如木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店里洗碗择菜的乞丐会来这一手。
戏园一下炸开了,观众都纷纷朝外跑去,陈吟秋并不慌张,他在马团长身上又补了几枪后,才跳下戏楼,朝与观众相反的方向跑去,到了玉皇观后墙,他翻身上墙跳落侧边的酱园,然后打开酱园后门,就到了县城城墙,找到早巳看好的缺口,翻城而过,没入黑暗的荒野之中。
陈吟秋原来把枪放在盛热水的木盆里,这木盆是黑漆的,盛大半盆热水,把手枪放进去,上面再将洗脸擦手用的白毛巾整齐的浸入水里,盖住枪,白毛巾盖住枪后自然有折皱,也许被当成毛巾在水里的漂泘而被忽略。门口没有灯光,是借用舞台的余光来看人和物的。这护兵把他全身上下、木盆底都检查了,木盆里也看了,就是一条毛巾。唯一的是他没有伸手进去,也不敢伸进去怕把马团长擦嘴的白毛巾弄脏了挨马团长的骂。万万也没有想到毛巾下有一支枪,就是这一疏忽要了他三人的命。
城防司令部把"悦来"饭庄王老板和煮荤炖的幺师抓去审问后,才知道这刺客是前几天毛遂自荐进的"悦来"饭庄,说是来唐县来投亲不遇,现在无盘缠回老家,要求在"悦来"帮工,只管饭就行了,不要工钱。王老板贪小便宜,就收留下了。每天在饭庄洗盘子、择菜、打扫清洁,人倒勤快老实。大家也不怀疑有其它。行刺那天是他主动要求代学徒那个孩子去送热水给马团长的,学徒那孩子也图偷个懒,早点睡,就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人们都认为一个乞丐能做出什么事来?
人在人情在,人走两丢开。城防司令部见审不出什么名堂,找人取个保,便把"悦来"老板和幺师放了。时间一久刺杀马团长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天津的小报记者知道此事,来唐县釆访后,回去写了一篇社会新闻登在报纸上,题目就是:红杏出墙,马团长暗杀娇妻:“为民除害,奸恶人丧身乞丐”。
王采芹的爹王国雄是河间府帮会中人,在帮会中不大不小有个名分,为了结纳天下的英雄,才把女儿许配给马团长。江湖中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采芹被马团长杀害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王国雄耳朵里。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但女儿被害,却不能忍下这口气。如果忍下了,以后再也不要在江湖中混了。
老婆子也哭得死去活来,一天到晚在家骂王国雄没有出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女儿被女婿杀了,还不报仇。再不想法,老婆子就要踫死在王国雄面前。所以王国雄也混入唐县准备伺机找马团长报仇。不想走漏风声,被马团长画影通缉。正在东躲西藏之际,不想被人着了先鞭,便只得打道回府。
清泉的腿被马团长一枪打断,现在是不能上台演出了。只好在科班里跟着师傅顾莲舟教徒弟。说是教,其实也是动动嘴,教教念白、台词,有时用手比比把式。
一天清泉说戏回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子里走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太太金玉。几个月不见,金玉黑瘦了许多,脸上有了许多沧桑感。清泉一见了金玉,心中五味杂陈,万千伤感湧上心来,不觉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好在他是坐着的,还没有摔到哪里。金玉一见,扑上前去,抱着他双腿就嚎淘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千怪万怪、怪我太喜欢你了!……"清泉爹娘闻讯从里屋出来,一看金玉这个阵势就明白了。清泉也醒过来,见金玉抱着自己的双腿哭得这样伤心,心中不忍,反而安慰起金玉道:"这不能怪你,是我不好……”
原来金玉回到北京后,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总算惊魂定了下来,便着手打听清泉家的地址。这清泉的师傅顾莲舟是京城的名武生,自然很快就从顾家打听到了清泉家的地址。今天到常家来,原是打听清泉下落,不想看见清泉坐在院子里,她喜出望外,走过来才发现清泉的腿断了,想到自己也差点命丧黄泉,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清泉的腿痛哭失声。
哭了一阵,金玉顾不上自尊心,她爬向清泉爹娘面前,双膝跪地说:"二老,此事因我而起,现在清泉哥双腿残废了,是我的错。希望二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愿意侍奉清泉哥一辈子!"清泉爹娘听了,也泪眼婆娑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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