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玉皇观外的晚场粉牌上写着头场折子戏——常清泉的《打虎收孝》。
马团长今天晚上来得早,不同的是两个年轻太太没有陪同,只带了一个弁兵,在包厢里安静的坐着。玉皇观门口和戏场内,戏台口三三两两的站了些"观众"。这些观众不同的是都是清一色年轻人。快开戏了,台上戏班的乐师们在打开场锣鼓,观众来来往往,纷纷入坐。演员们在后台内场忙着画脸扮装。突然,后场悄悄跨进一个人,拍了一下在场口的一个演员,紧张的低声说:"常清泉的事情发了!喊他不要上台、叫他快走!"声音虽小,但大家都听到了。内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正在穿打靴的清泉也听见了。他见报信那人话音刚落,便已混到熙熙攘攘的观众当中走了。来不及多问一句。望那人的背影,是马团长手下的勤务兵,清泉的心头一怔,心里马上明白大半。内场的演员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大家都齐刷刷的把眼光投向了清泉。清泉一下怔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和他配戏的,扮李克用的花脸廖昌盛,事前就看出了今晚戏场内有点蹊跷,知道事有不妙,一沉吟便对清泉说:"稳住,不要露弱显怯!还是出场,我自有办法。"回头他又向管事杨受成咬了一阵耳朵。
开场锣鼓打响了,清泉只好壮着胆子,掀起马门帘子上场。"龙吟虎啸,凤起腾蛟。苍天何苦困英豪,何日里展翅冲霄?"清泉把上场引子定场诗一讲,就提心掉胆开唱了:"家住就在崔家庄,豪杰无父只有娘。舅父作事良心丧,他将我母一命亡⋯⋯"好容易唱完这几句"倒板"转"二流","李存孝"连忙打开"羊圈":"将羊儿吆至南坡上,不等那午后时即便回乡——"于是,便急匆匆赶着"羊儿"进了马门。这整个时间,清泉不敢朝包厢看一眼。早在那里候场的廖昌盛迎着向他说了一声:"快走!"清泉便一路解开打衣排扣,一面大踏步走进内场,把巳经脱下的戏服朝戏箱上一摔,转身进了黑洞洞的伙房。
"西皮倒板"的马门腔一放,"李克用"上场接戏。廖昌盛唱了"一字"又转"二流",先述往事,再站山洼,一招一式把该做的过场做完,这才重新轮到"李存孝"出场。当那"出将入相"的马门帘一掀,出来的"李存孝"已不是刚才的常清泉了,而是另一个武生小马超。
戏场内顿时乱了,前两排"观众"一窝蜂湧上戏台,拔出手枪,直冲后台。戏没法演了,锣鼓只得停了下来。马团长依然稳坐包厢,既无军人通常有的暴怒,也没有表露丝毫的沮丧神情,一直坐在那里静候回音。
过了半个时辰,勤务兵提着手枪,扯掉马门帘子出来,站在台口,向包厢的马团长报告:"常清泉跑了!"马团长楞了一阵,冷冷的命令道:"回去!"于是,他起身在弁兵和便衣"观众"的簇拥下满怀狐疑的离开了玉皇观。
马团长走了好久,戏班子里的人才把清泉从伙房的水缸里拖出来。管事杨受成找来一顶道冠、一件道袍让他换上。然后,小灵均和廖昌盛把他扶上玉皇观后墙,一滚翻落下隔壁的酱园那边。当清泉借酱园脱身后,来到城墙边,四周漆黑一遍,此时他反而不知该投奔何处?
清泉跑出唐县后,玉皇观里里外外都有当地驻军的便衣在暗中寻察,看来事情还没有完。又听说驻军放出话了,哪里遇到常清泉,哪里放倒。“三义班”的人对清泉与马团长的两个年轻太太的事,大家都暗暗替他揑了一把汗。管事杨受成还托人带话,叫清泉千万不要再回“三义班”了。
清泉从唐县出来后,却没有跑回北京,而是中途投到“五福班”。毕竟没脸见人,怕姐姐和爹娘担惊受怕。“五福班”专跑运河沿线。在河北城乡演出的时候不长。这清泉行了桃花运,又被运河码头一个青帮头子的老婆看上,整天上戏班纠缠。清泉在唐县被吓破了胆,那里敢招惹,只得离开“五福班”,到天津去搭班唱戏。
天津有个班子叫"和合同"班,班主是刘学乾,是北洋六镇第三镇统制,入民国后为第三师师长曹锟的把兄弟,在曹锟部下任团长。管事是周子东。
顾莲舟的师哥谢廷芳在搭这个班子,清泉找到师伯,便把自己出走“三义班”的事告诉了师伯。谢廷芳埋怨他处世幼稚,不吸取过去一些官太太对班子上男主角"迷窍"而产生流血事件的教训。更担心他当前的处境,便给他改名为李晓锋。把他引见给“合和班”的管事周子东。当晚周子东点了他一出《夜奔》,见他身手矫健,念白、唱腔都不错,连说几个好,便把清泉留在了合和戏班,跟班子在天津卫一带演出。
谢廷芳随戏班行走江湖,是个谨慎的人,他让清泉同自己吃住在一起,外出也邀上戏班里的几个同行,怕有意外。
海河穿天津而过,显得风平浪静。
“和合同”班接受了津门青帮老头子季卿云邀请,来参加他六十大寿的庆寿演出。演出地点在福兴戏园。
这天晚上,“和和同”班上演一出武戏,戏中敌对双方大战,需要两堂武打场面的演员,翻打人员不夠。这时,几十天没有上过舞台的清泉忍不住了,便要求在剧中扮演一个武打场面的龙套。为了不被人认出,他扮妆时,有意把脸画得花里胡哨的。
天津的观众是见过场面的,那会认出他这个跑龙套的无名小卒。可是,他一出场一连串漂亮的觔斗,蠃得了台下观众的满堂喝彩。该他的戏顺利结束了,后面的戏还在继续。清泉御下汗湿的戏装,随意擦了脸,在同行武行伙伴的陪同下,绕到戏院背后的"福兴"茶楼喝茶休息谈戏。
几十天来,他第一次感觉作为一个演员演出结束时的那种轻松。坐了一阵,由于喝了茶水,这时,他要上厕所,便立起身,绕过茶桌,独自下楼去厕所。当他踏着楼梯,正在回味这场演出给自己带来的愉悦时,突然,两支冰冷的枪口从背后抵住了彭子兴余热未消的腰部,背后一声冷酷的声音命令道:"走、不走就打死你!"猝不及防的袭击,打懵了清泉,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被人消消的带走了。
"福兴"茶楼上和清泉谈天说戏的几个武行同仁,突然发现清泉很久没有回来,感觉不好,急忙四下寻找。坐在楼口的茶客说看见那个演武生的和两个穿军装的人走了。大家立刻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分头追赶。那里还追得上。
原来马团长是季卿云的徒弟,来天津给季卿云祝寿,他是个戏迷,那有不来看庆寿戏的。在戏场中他一眼就认出了清泉。他不敢像在唐县那样肆无忌惮的冲上戏台抓人,所以指使带来的两个弁兵悄悄的跟踪清泉,然后又悄悄的抓走。他知道抓的人不能在天津久留,戏班子的班主也是上通官府,下连江湖的,所以连夜叫弁兵将清泉押回了唐县自己的地盘。马团长一时还不能走,季卿云的庆寿活动还没有结束。
为了营救清泉,戏班上的人四处奔走,管事周子东一边派家在天津城内的鼓师去打听下落,一边去惊动班主刘学乾。
第二天周子东一早来到戏班子里,叫谢廷芳买来几张上等红纸,做了几份请柬,由自己亲笔写好,说是为了给马团长莅临津门接风,由刘学乾作东,邀请了第三师几位军界同仁作陪,在"荣德楼"宴请马团长。
马团长欣然赴宴,大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穿一身长衫,很斯文的样子,他要当"儒将"。大家寒喧过后,一一介绍,大家入坐。刘学乾开了口:"我戏班上一个跑龙套的武生,有人看见被马团长的人‘请’去了。马团长是不是看在我们都在军界服务的袍泽之谊上,把那武生放回敝班?"马团长一脸惊讶的样子:"有这样的事?我回去查一下,一定给刘团长送回来!"马团长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自然无话可说。宴后众人尽欢而散。
等了几天,周子东不见动静,便叫鼓师去打听,知道马团长早就离开天津回唐县去了。又等了几天,还是无动静,周子东知道马团长骗了大家。他不好再去找班主刘学乾,怕他脸上挂不住。便找来谢廷芳说道:"谢师,姓马那小子骗了大家。看样子他不准备放人了。我这头不好再去找班主刘学乾,怕让他认为自己丢了面子,把事情闹大,更不利于常清泉。这唐县离天津远,还真不好办。"谢廷芳一听,一脸的焦急问道:"那怎么办?莫非大兄弟你不管了?"周子兴沉吟一阵,一拍桌子道:"有了。你不知道常清泉的姐姐常清妍吗?""是啊!"谢廷芳一脸疑惑的看着周子兴。周子兴道:"你原在‘富兴’班久在津门运河一带跑,你不知道当今京城中的红伶常清妍?""哦!不知道啊!”“那是清泉的姐姐啊!“那就赶快通知她呀!”
这就是清妍找陈吟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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