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有一去处,名曰:水西庄。水西庄原是天津芦盐巨商查日乾与其子营建的园林别墅,兴盛于乾隆时期。该园水木清丽,风景幽雅,旧有枕溪廊、数帆台、藕香榭、览翠轩、花影庵、泊月舫、碧海浮螺亭等胜迹,是文人雅士吟诗酬唱的佳境。
进入园内,但觉瑶池洞天,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园中凉亭暧阁、楼台水榭、绿窗小轩、鸟园马廊、奇花异木、怪石假山、曲径荷池、小桥流水……,无不极尽工巧,化人工于天然,集锦绣于一地。各园林之间所余空地,或筑精巧之花台,或建玲珑之小亭,参差错落,各尽其妙。
每座园林,有女墙围绕,有小门相通,造成一脉。小门或圆或棱,或虹或钟,雕石镂壁,款式新奇。门外各有曲巷,曲巷两傍种满奇芭异草、翠竹修篁。中间路引是用雨花五色彩石铺垫镶嵌,将各个园林穿珠缀玉般联系起来,由此及彼,廻环盘绕。
出入园林,满目万紫千红,花天彩地,百鸟争鸣,蜂飞蝶舞,使人心旷神怡,耳目一新。那高低起伏、参差错落的数十间房屋,有的建在假山之上,有的筑于荷花池中,观书览画,赏月吟诗恍如身在蓬莱仙境、金谷园中。
一条溪流潺潺穿过园林,两岸长着茂密的杨柳,遮住游人的面貌,隔溪就看不清楚。溪流转弯处有一座小桥,桥柱和栏杆全部是红漆的。清妍正倚着栏杆,看溪中的流水。桥柱遮住了她的面孔,稍微远一点便只能看到她婀娜的身姿。她今天约了陈吟秋到天津来相会。
陈吟秋在桥头停下脚步,他从桥柱的侧面,看见水中的人影,是清妍。微波荡漾中,容光十分俏丽。他正待开口喊:"清妍!"又把未出口的声音咽了下去。已经到了天津了,他还踌躇着,陷入沉吟,他不知道该不该背着素梅与清妍私下相会。这水中的影子多么美丽,在清澈的溪水中微微颤动,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陈吟秋一时竞找不出来。
清妍似乎发觉有人在偷窥自己,一看是吟秋,嘴微微一张,又闭上了,娇羞地迈着轻盈的小步,向对岸柳荫中走去。陈吟秋还在欣赏水中的人影,一见人影不见了,才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多想,忙迈上桥,口中喊道:"清妍,等着我呀!"一面快步走到对岸,和清妍肩并肩地站在柳荫之外的海棠花下,两人相视一笑。
清妍两颊的红晕,映衬着初开的海棠,更加娇艳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避开敏感的话题,只听清妍假含嗔痴地问吟秋道:"为什么老是看着我,不认识啊?"陈吟秋没有回答,他牵着清妍的衣袖,指指前面梅花树下的石凳,缓缓走过去,并排坐了下来。两人默默地坐着,都在细细品味这甜蜜静穆的时刻。
过了好久,陈吟秋打破了静穆,对清妍说道:"清妍到我家来,永远不走了!"清妍脸上的红晕,更加娇羞。她沉住气说道:"素梅姐姐不喜欢我呀!"陈吟秋坚定的说:"别担心!我给父母说一下,他们会同意的。"清妍知道由于素梅和吟秋结婚两三年了,都没有孩子。对此,陈太傅夫妇对素梅颇有微词。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父母无意见,还不作数。你心中如何呢?"清妍在耍小女子心眼,她要想听吟秋亲口说出:"我爱你!"三字。她紧紧的盯住陈吟秋,看他如何回答。陈吟秋念了一句:"换我心为你心,相知相爱深。"深情地看着清妍。清妍学戏中,师傅为了提高学生的文化素养,也让她们读过一些诗词。她知道吟秋说的是顾夐《诉衷情》中的,把嘴微微一撇道:"亏你读了那么多书,把‘相忆深’都错读成了‘相爱深’了。"说完很得意地一笑,很为自己能够纠正陈吟秋而得意。陈吟秋一笑道:"我宁愿错这一个字,不错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深情!"清妍更娇羞了,低头而笑,顺带用纤纤素指掐了吟秋一下。
两人渐渐谈得更多了,谈到陈吟秋将来的锦绣前程。清妍说道:"吟秋,明年你就要参加高等文官考试了,考中后你便可以做简任官了。"陈吟秋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考试过关倒不成问题,就是外人谋我甚急,国家前途凶险,外交官不好做啊!"
"是啊!只要忠心报国,其它的就不要多想了。"清妍安慰吟秋说道。幸福虽然来到眼前,时局的凶险她也略知一二。她是"梨园子弟",懂点诗词,从戏文中也学了一点历史,懂得忠孝仁义,看看眼前的时局,虽然无甲午、庚子年的凶险,但日、俄谋我之心不死,尤其吟秋会日语,又是服务于陸军部,她不能不为国家的前途担心,不能不为吟秋的前途担心,不能不为自己的幸福担心。
当夜清妍做了一个梦:恍惚中她和吟秋结了婚,梅花开得很繁盛,海棠花也开了。清妍走到吟秋的书房中来,吟秋不在。她坐下来,看着窗外的梅花和海棠花,她对着镜子掠了一下鬓发,见镜中有一枝海棠花正映衬着自己的面颊,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她随手翻开放在桌上的李太白诗集,一句句低声吟诵。吟秋走了进来,悄悄站在她身后,听她吟诵《长干行》,当她读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时,她停住了,没有再吟诵下去,。吟秋用手抚着她的双肩,问她:"为什么不读下去了呢?"她惊喜地侧过头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我一跳。"顺手拉吟秋坐下,两颊的红晕更红了,似乎要和窗外的海棠争妍斗艳。
吟秋叫清妍继续读下去,清妍撒娇道:"我不读了,我替那位长干女儿担心。瞿塘峽的滟滪堆多么危险,年年要淹死多少人。你又是四川人,以后不准你回四川了。"陈吟秋接口道:"是呀!‘长江三峡巫峽长,猿鸣三声涙沾裳’,瞿塘天下险嘛!不过那是李太白的诗。我们以后回四川,乘太古公司的洋轮,没有危险的。"
清妍又曼声吟诵起来,直到"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吟诵完了之后,她娇憨的问陈吟秋:"长风沙在哪呢?离北京有多远呢?假如你远行归来,我能去长风沙迎接你吗?"陈吟秋抚着清妍的头发,笑道:"长风沙在长江边上安庆府附近,离北京远着呢!傻妹妹,我们回四川,同去同回,谁要你去长风沙接我呀!"清妍听后咯咯一笑,娇弱无力地将头躺在吟秋的胸前。
忽然,素梅闯进屋来,揪住清妍的头发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你勾引我男人,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清妍一下惊醒了,泪水打湿了枕头。她泪眼模糊,泣不成声,一直坐到天明。
陈吟秋这夜也做了一梦,他梦见自己坐在老家自己没有和素梅结婚时住的南楼臥屋里,灯光朦胧,清妍睡在床上,面向后边,背对着他,一头青丝堆在忱上,润泽、柔和。他正要用手去抚摸这可爱的青丝,清妍惊醒了。她侧过脸来,脸色苍白,惊恐的看着门外,原来是素梅进来了,紧嘁双眉,用哀怨的眼光看着自己。
梦醒了,陈吟秋回味着梦中的情景,直到窗子渐渐发白。他拉开床头的电灯,(清未新政,在当时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当今大总统袁世凯的主持下,天津装了自来水、电灯街上跑起了有轨电车,是当时中国最洋化的城市。)他写下了一首词:
津门鹊桥暗渡,乍雪梅犹凛。驿亭风凉,两处愁人独寢。
巧手难织断锦,念伊人幽梦重省。独臥罗帐,泪湿鸳鸯帎。
——《清商怨》
第二天,陈吟秋即乘车回北京,他要给父母去信,将想娶清妍为妾之事说明,由他们再去给素梅父母致意,先取得双方二老同意,再征得素梅同意,这样来自素梅的阻力应该小些。这样也不枉了清妍的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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