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扬州台基的＂门坎＂、规矩虽多，不外乎是为一个钱字。这廖夷芝为了＂操漂亮＂(摆阔气)，先订酒席费就给了四百元。鸨儿一见财神上门，眉开眼笑的迎了进去，龟奴忙着装烟、敬茶、递热帕、摆座。待众人坐定，喝茶、抽烟，鸨儿与之略事寒喧之后，给龟奴递了个眼色，龟奴一声大喊：＂姑娘见客！＂只见一队红倌人、清倌人鱼贯而入，莺声燕语一时充斥客厅，花枝招展，娇娇滴滴的站在廖夷芝等人面前，等待他们挑选。众人依各人喜好，环肥燕瘦的各挑一个姑娘陪坐。张相士和王升各坐一桌，张相士由廖夷芝作陪，王升由账房王先生作陪，两桌八男八女相向而坐。

王升想起前年在天涯石街偷窥妓女门隙之事，此时简直感觉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不知今夕何夕？心中很是得意。

席间，张相士对装烟、敬茶的、上菜釂酒、递手帕的龟奴、老妈子，都是向空中一抓，随手就赏一个大洋的小费。这些龟奴、老妈子又惊又喜。到了最后，他连向空中三抓，抓了三个一两的金元宝，依次给了廖夷芝看中的姑娘侍萍，自己看中的卢丽，王升看中的春娇做小费。把个鸨儿、龟奴、妓女、老妈子等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鸨儿当夜就让这三人在台基过夜，这三个姑娘各挽一个进入后院自己的香闺之中，自去颠鸾倒凤，巫山云雨不提。

账房王先生和廖夷芝的朋友则被鸨儿留下来，在客厅闲话。鸨儿要向他们清张相士和王升的＂下脚＂(来历），她不想轻易的将财神爷放过。

账房王先生自然明白鸨儿的用意，便对她和众人说道：＂这张相士乃江西龙虎山张道陵张天师之后，是得了仙传的人。张道陵最先是在我们四川大邑县的鹤鸣山修炼成道的。他在山中炼丹，三年之后，龙虎大丹炼成，张道陵服了之后，返老还童，六十多岁的人，看起只有三十多岁。后来他又和徒儿王长升北上求道昆仑山，得《黄帝九鼎丹法》。他精思修炼，又能分形散景，此入彼出，神妙莫测。

汉顺帝汉安元年（公元124年)正月上元夜，太上老君亲自降临鹤鸣山，授给他三洞真经，金丹秘诀，和雌雄二剑，一枚都功印，正式任命他为天师，替天行道。＂账房王先生不愧是清客浪叶子出身，对历史掌故、市井传说是很了解的。

账房王先生见众人听得出神，呷口茶，接着又继续说道：＂我家主人请来的这位张先生就是张道陵之后，……＂接着他又说了这段时间张相士在廖家的奇迹。最后说道：＂不日他将传授我家主人那点石成金之法。我家主人如得此法，将富贵无比，金山银海，到时候我家主人将不知如何受用哦！哈哈哈……＂一席话下来，众人听得啧啧称奇，面面相觑。

第二天早上廖夷芝、张相士、王升三人告辞台基要走。哪知鸨儿和姑娘们都不让张相士走，因为他会空中抓钱，岂肯轻易放走财神，张相士见状，对鸨儿和姑娘们说道：＂我习成的这空中抓钱仙术，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傥来之物必须随手散尽，而且必须济困救贫，不可吝啬。不然是要遭天谴的！你们留我无益，除非你们先将自己的所有财物散尽，那时你们需要，我只管从空中去给你们抓就是了，这样才不会遭天谴。＂

鸨儿和姑娘们一听，常言道：善财难舍。哪个愿意将自己的钱财散尽？留下张相士原是为了进财，现在倒好，反倒要散财，于是鸨儿和姑娘们听他这样一说，一哄而散。但鸨儿毕竟老辣，念头一转她便把廖夷芝拉到一边，咬了一阵耳朵，张相士才得脱身。

回到廖夷芝家，张相士知道该动真格的了。便把廖夷芝、账房王先生请来，张相士先开口说道：＂蒙主人家道心坚定，我就把这次我与徒儿来蓉的真情向你说了。老夫乃张天师之后，祖传道法艰深。那日夜观天象，见北斗七星犯玉井，知天下将有刀兵之劫。为了普渡众生，乃与吾徒云游四海，广结善缘。那一日来到这蓉城地界，见此地人杰地灵，必有善者在焉。故而连日寻觅。不想那日在少城公园得遇廖君，知廖君乃有缘之人。后承蒙邀来贵公馆，老夫一看贵公馆来龙起伏，去脉逶迤，前有明堂，后倚隆障，左右护沙，均入佳境，夜来更有熠熠紫光耀眼。府内那池堂之水乃是银水所化，心知主人家必是祖荫深厚，积德行善之家，后又在贵府居住至今，观察主人家行事举措，更深知主人家正是我等寻觅的结缘之人。＂

廖夷芝一听眉开眼笑，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便急切的问道：＂仙师所说的结缘，怎么个结法？那一池银水怎么变成银子？＂张相士答道：＂老夫此乃一不化钱，二不化米，只求你承头，按一年十二个月为经，一日十二个时辰为纬，以经纬结成善网，名为救生网。这救生网能拯救蜀中之民，建无量功德。＂廖夷芝道：＂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呢？＂＂老夫以黄金为基，建炉筑鼎为金丹，丹成溶水，人饮之，即可消灾避难，长生不老，举手来金，放手成银。＂张相士回答道。廖夷芝听后，心更痒痒，恨不得金丹马上就炼成，又问道：＂金丹又怎么炼呢？＂张相士答道：＂请主人家承个头，邀请十二个善人，每人借出黄金十二两，再请你在公馆后花园筑一七星坛，上立北斗七星旗，供奉太上老君牌位，再置一瓦罐，将金子放于瓦罐之中，将你池中那祖荫之水倒入罐中，再由老夫踏星步斗，仗剑作法，只须七七四十九日，这金丹便炼成了。那时除了将黄金如数奉还外，还可将你那祖荫所积之功德银水，化为数万银两供主人家使用。那金丹主人家全家上下及所邀之十二善人皆可服食，以得长生，还可布施有缘之人，救我蜀中人民出离兵灾凶岁。以此不世之功，将来主人家必位立仙班。吾与徒儿也可了却一宗功德。＂

廖夷芝听后大喜，赶快去找了十一个想长生不老的人，凑夠炼金丹所需的一百四十四两金子，这十一人中就有藩署街扬州台基的鸨儿，这是那天他们离开台基时，鸨儿把廖夷芝拉到傍边咬耳朵，要他有好事别忘了自己的结果。

这账房王先生是清客浪叶子出身，自然知道江湖中的＂门坎＂，知道丹灶家借烧银＂提罐＂之事，但他却不向主人家廖夷芝说破，在江湖中断人财路是要结仇的。

他每日派上几个家人仆妇，一天到晚把张相士炼丹之坛上下盯得紧紧的，同时自己也暗中监视张、王二人，不让二人有下手＂提罐＂的机会。

一天张相士一早和王升出去了，到了晚上都还没有回来，王先生心中有些发怵，赶快跑上七星坛上去一看，见黄金还在，才放下心来。

这张相士见账房王先生盯得紧，知道遇见懂行的了，一时想不出办法。那日出去一天，本就是验证账房王先生的。他晚上回来，去看了做过记号的罐子，果然记号动过，便证实账房王先生在看住自己，张相士、王升二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前一天，四十八日，明日就是金丹炼成之日，张相士使王升去把账房王先生邀至坛上，张相士对账房王先生说道：＂这金丹将成，先生功莫大焉！我二人想将金丹一分为三，你我三人一人一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账房王先生自然明白这是要三人平分这一罐金子，略一沉吟道：＂只是何以善其后？＂张相士道：＂山人自有妙计，只是请王先生……＂，＂这个自然，大家都在江湖中混，这江湖规矩鄙人还是知道的。＂二人达成协议，当下即将罐中的金子冷却，二人分了。

到了第二天丹成之日，廖夷芝与另十一个出股炼金丹之人，早早来到七星坛上，众人在张相士、王升的带领之下，向太上老君的牌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怀着感恩和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罐子冷却。张相士拿出一画有八卦的白布口袋，从冷却的罐子中向袋内倒入一袋黄灿灿的金豆。张相士抓出一把对众人说道：＂金丹成矣！日服食一颗，即身轻体健，服满四十九日，即可长生不老也！＂众人欢呼雀跃，拍手称庆。

众人分完金豆，待那十一个凑分子的股东走后，廖夷芝才悄悄问张相士自己的池中银水所炼之银在哪里之事。张相士答道：＂这是你祖上荫德所至之财，需斋戒沐浴之后，用三牲祭过祖，罐中自会湧出，一直到湧完为此。＂廖夷芝一听有理，忙吩咐仆人准备香蜡纸钱、金箔三牲等，只等祭祖之后银子湧出。

张相士、王升二人趁廖夷芝斋戒之时溜之乎也！账房王先生装着没有看见，待仆人来报告，反而说二人去青羊宫会道友去了，叫仆人不要阻拦，以免得罪仙师。

事后，张相士告诉王升金丹乃是炒熟的豌豆上沾金粉为之。先前的几个神迹也是江湖上＂老海＂的＂拖＂：大雨过后张相士坐的石桌是干的，是因为涂上了石腊；坐过之处生芦苇，乃是一种＂一日生＂的苇蒿草；把烟在南极仙翁画像的嘴上点燃，乃是烟头上有磷和硫，只要用手指将烟头连揑几下，使磷和硫摩擦就着火了，当然在桌子上写火字也是如此。

王升听张相士说完，才愰然大悟，二人一阵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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