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陸徴祥当了首任外交总长后即对外交部进行改革。他是出使欧洲多年的外交专业人才，所以努力使中国的外交体制转型，外交人员要职业化。向他推荐进入外交部的人要苻合三个条件：一、要考试；二、不分地域；三、要会一门外语。他就精通法语。

当他接到陸军部的委派陈吟秋做中国驻日公使馆武官处武官的公文之后，又看了陈吟秋的履历资格，觉得除了考试外，其它都苻合进驻日公使馆的条件。尤其此人是在日本学法政的，想必对国际法也应精通。对日交涉应是用得上的人才。关于考试由外交部对他进行考试，以后国家举行高等文官考试再让他参加。考虑好之后，陸徴祥就派人通知陸军部，让陈吟秋去东堂子胡同外交部来面谈。

陈吟秋与任外交部次长的曹汝霖都是日本法政大学毕业的。只是曹汝霖早陈吟秋两届，算是校友。此时留日学生因人数多，政府和日本的交涉也多，中央和各省搞新政，借重他们很多。所以留日学生在京师和各省很吃香。政府又请了一些日本顾问，袁大总统的法政顾问就是日本人有贺长雄。

陈吟秋穿了一身在日本定做的西服。他们留过洋的都不喜欢穿长袍马褂。他也知道陸总长长外交部后就专为外交部制定了外交官服制，也是一个不喜长袍马褂的人。

外交部就是前清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后又改为外务部。进入民国后改为外交部。陈吟秋喊了一辆东洋车坐到时，远远看见门前正在施工清理下水道，就叫东洋车停了，自己从施工现场的傍边绕过去，进了传达室。他通报了姓名，递上名剌。仆役即进去通报后，里面传：请来客会客室稍待，总长马上接见。

一会一个仆役带陈吟秋进了总长办公室室。办公室正墙挂了一张“不忘马关”的条幅。落款是林琴南。进门他先向陸总长躹躬施礼，待陸总长伸手与他握手时，他才伸手略微一握。陸总长目光敏锐但面目和善。他对陈吟秋道：＂陈先生，陆某在回国就任外交部总长前，曾向袁大总统提出三个条件：外交次长应精通英语；陆某不向他部荐人，他部亦不得向陆某荐人；外交部人事不得由他人干涉。蒙袁大总统答允了，陸某才启程回国。于3月30日任外交总长，改外务部为外交部，5月3日通告启用外交部印。前几天陸军部向我举荐委派了你，有违我用人的初衷，但武官处的工作是由外交部，陸军部双重交叉领导，所以也由不得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我看委派你的简历资格，倒也苻合外交部用人的标准，也理解陸军部为国荐才心切。故今天找你来，一是要说明你以后要参加外交部举行的全国考试，和国家高等文官考试；二是想听听你对我国对外关系的看法。哦、你坐下慢慢谈！＂

陈吟秋并不坐下。他是个自视甚高、对自己期许很大的人。这次陸军部委派自己，是因为国家新造，一切制度都在草创，未上轨道之故，不得已而为之。他并不是怕考试，或不学无术想混官之人。所以听陸徴祥这么一说，觉得有点委屈。但又知道陸总长真正为国选才的良苦用心。便侃侃而谈道：＂陸总长长外交部以来，部务气象一新。所有原在部任职人员，陸总长都一一考察后再行录用。连大总统的侄儿因考察不合格都裁遣不用，外交部缺员竞达一百五十多名。京师众人皆知。正因如此，这次陸军部委派我，是认为我正是总长需要的人才。为国荐才，‘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古有名训。现国家新造，非前清官埸陋习可比。故吟秋也敢不惴冒味，前来登门受教！＂

陸徴祥笑道：＂这么一说，你倒自认为是个人才啰？＂

＂人才倒不敢自许。但吟秋留日八载、专习法政，取得日本法政大学博士学位，精通英、日两国外语。想来应合总长釆用部员标准。＂陸徴祥是上海广方言馆学法语出身，后入北京同文馆深造，也只会法语。被总理衙门放差俄国，任驻俄使馆四等秘书兼翻译。因俄国上流社会以说法语为荣，外交界通用法语，所以陸徴祥的法语派得上用埸。

陈吟秋继续说道：＂至于总长所谓对外关系，非吟秋专攻。吟秋所攻为法政律令。如用之于外交，吟秋认为外交关系当以国际法为准，与列强交涉时当以此法理说之，谅列强不能难我！弱国无外交，但列强不能掩我之嘴、不能闭塞万国耳目。所以在有关我国权民利与列强交涉时，当据理力争。利争一分是一分、理说一句是一句。这是其一；其二，列强之中，英、法以谋我利为主，英谋西藏，法窥云南；日、俄、德以谋我疆土为主，日、俄、德皆图满蒙，而俄又染指新疆。此三国数年之内为争夺满蒙、山东必有一战。待其两败俱伤之时，我国趁机要求修约撤兵。此是我外交部应做之准备工作。其它内政外交非吟秋专攻，故不敢胡言，以辱清听。＂

陈吟秋一席话说得陸徵祥暗暗称是，但脸上并不露出。毕竟是出使欧洲多国的外交专才，喜怒不形于色，话锋一转说道：＂陈先生须知办外交主和是要被国人骂为卖国贼的！”陈吟秋觉得陸徵祥东一句西一句的，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而陸微祥说这句话乃是别有怀抱。乃是他长外交部以来，遇有对外交涉，事情还无头绪，就频招京沪报纸的物议，常指斥他投降卖国。如今民国外有强邻，内有家贼，办外交确实棘手。陈吟秋不知就里，又是个好强之人，绝不愿被陸徵祥问住，便微微一笑道：“自南宋岳飞冤狱之后，民间受《说岳全传》，《杨家将演义》等戏曲、评书、民间文艺的影响，一般普罗大众形成一种思维定势，认为主战即为忠君爱国，主和即为投降卖国。殊不知主战主和当以当时国势而言。政治是靠实力说话，不顾形挌形禁，一昧主战，往往是恰得其反，所谓书生大言，误人家国者也。汉唐在中国历史上被称之为“汉唐盛世”，我们现在叫汉族，海外的华人称唐人，足见其以此自豪。但就是这两个朝代也有对外妥协的时候，大家知道“昭君和番”，“文成入藏”，皆是当时朝廷为羁縻远人，使国家得到喘息的一种不得已的策略。如大言欺世也可以说这是以子女玉帛投献异邦的卖国行为。所以主战主和皆应以当日国势而言。先生如有余暇之时可找赵翼的《二十二史札记》中“明末书生误国”一章来读一下，可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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