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一点飞翘的塔尖,逆着光而远远望去,那突出的飞檐建筑似乎与青石城墙融为一体,圈在半落的日轮,静静地矗立着,如同那座庄严而又肃穆的失落之城。
暮光中,朱红黄铜扣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合拢。由远及近的马车加快了速度,长鞭破空,白驹撒了蹄子溅起漫天的尘埃。
驻守的哨兵打了个哈欠,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多了,日暮闭城,半个人都不准放进来,规矩就是规矩,自己赶不上时间怪谁咧?
可两匹疾驰的骏马却没有因闭合的门扉而放缓前行的步伐,甚至伴随着几声凶狠的鞭音,风驰电掣般冲来。
被黄昏的余晖镀上绀色的鬃毛在风中飞扬乱颤,仿佛引燃的烈火,与璀璨焚灼的夕霞交相辉映。
等到近了些,哨兵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并不是仿佛!白驹飞舞的鬃毛切切实实是燃了火,并且向着脊背扩散。不过俄顷,凶猛的火势便将它们整个吞没。
马车鸾铃急急做响,失了分寸的车身倾斜着,忽得猛烈一颤,右侧的轮子不堪重负竟是甩落了出去!
烈驹痛苦地发出一声高昂的嘶鸣,却丝毫没有减缓奔驰的速度,瞭望台上的人早被这怪异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不怪乎胆儿小 ,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得看到,被包裹在熊熊烈火中,烧得只剩焦黑骨骼的白驹,从空洞的骨窝中喷出一串升腾的火焰,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腾。
直到被同伴狠狠推了一把,他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恍恍惚惚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脱口骂了个音,便急忙跑向报警的铜钟。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急促而沉闷的钟鸣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震彻云霄。
杨景城外墙上的牌匾乃第一任城主亲笔提字,丹砂艳色经三世之久任不褪半分,反倒逾加艳丽,正如杨景城经三世变故,却繁华不落,更是欣欣向荣。
而现在,这块承载着先辈心血已然成为杨景城灵魂与繁盛象征的招牌,却在朱红铜钉门支离破碎的余震中,跌落泥埃,摔得四分五裂。
城主书房内
小童颤着手小心翼翼将一包撵细的金粉掺进磨好的墨汁,白袍先生指尖捻着只狼毫,信纸字迹熠熠生辉。他在现任城主如炬的目光中撬开了被列在书架,只可远观的珐琅盒,印泥在开封的间隙沁出淡雅的香,色丽如同最艳的芳纪。城主肉疼般捂着心口,直到瞧见白袍先生竟直接用笔杆去搅那盒中之物的时候险些昏过去,被管家一惊一乍扶住。这是何等珍贵的宝物,从城池初建历经七十二载到他手上,今个儿总算是被糟蹋了。
白玉刻章落于信纸末尾,印下一个端正的……''程''。
那沉默的先生倪了眼几欲昏厥的城主,终于大发慈悲重新封了珐琅盒,微敛着眼睑,透亮的蓝瞳转了转,露出些狡猾来,终于开口劝道:''珍贵的宝物才值得快马加鞭给您解决麻烦不是?而且啊,这不就来了?''
風艾卿也不知荀幽使了什么法子,竟能直接将他从马车内转移,刚想回头询问,就突然感到袖口一沉。
''我的长老大人啊!您可算来了!。''
程城主一改先前的怏怏病态,拉着人的手极紧,好像生怕眼前根好不容易来的救命稻草跑了似的,就连被他推开的管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拉扯之中,風艾卿却意外撞上了一双湛蓝的瞳,那人狭长的眼稍弯起个勾,狐狸似地递来一抹笑。
也正是这么个空挡,風艾卿被拉地往前,蔽膝传来的压力让他清晰得意识到他自己又踩住了那拖地褶摆,眼看就要倒下去时,被荀幽揽手给扶住,也顺势拆开了程城主的手,语气森然:''城主大人自重。''
被推开的程城主一愣,随即反应出自己的失态,连忙整整衣衫,拱手赔笑道:''抱歉,抱歉,好不容易盼着个人来,一时失态,在下姓程,乃杨景城城主。''似是瞧见風艾卿的眼神频频瞥向案台的方向,了然解释:''他是安逸,我城主府的先生。剩下的让他来说吧,这几天可真是闹得我心慌慌,请恕失陪,我得去去躺会儿。''
荀幽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又抬手拽住了風艾卿的手腕,及时制止住他即将裁衣摆的动作,施然微笑:''艾卿,有辱风雅。''
可風艾卿却没怎么把这话听进去,他有些恍惚,刚才荀幽抓他手的时候,他尽然完全没感觉到,那位程城主也是,若说荀幽是一峰之主,实力强悍,他感觉不到很正常,可程城主一介凡人,也能瞬息而动,来无影,去无踪不成?
指尖悄悄抚上脖间精巧的流苏护颈,这东西虽是绵帛打底,可缠在项间却难免感到不适,就连体内灵气的流动都有点堵塞。
莫不是,这东西在封印暗香的同时,连他的感知和灵力都一并压制了?
毕竟荀幽也说过压抑本身就不好。
他们的交易简单粗暴,我给你解决一个麻烦,你在死前,给我你的灵丹。
那是灵仙丝离毕生的修为,由阿芙蓉幻化的女子却有着与缤纷艳丽的花儿截然相反的丑陋面容,也是应了这世间最恐怖的毒。与曼陀罗花的三刻毙命不同,她的毒轻柔而缓慢,却一沾即瘾,在令人欣快的同时无声的侵蚀神志,哪怕幡然醒悟,也要败于戒断时毒瘾的折磨,回天乏力。
風艾卿在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上难以言喻的异香,雪鹤寒冷的气候与峰主内门弟子带来的人际隔阂令他曾经无比向往与同辈交谈,可靠近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于非命,他那和蔼可亲的师尊也是,陨于自残。風艾卿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的场景,错落的伤口占据了那人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每一点空隙,有剑刺的有刀割的,新伤叠旧痕,观之触目惊心,似乎是在借以疼痛极力压抑着什么,染血的剑还握在扭曲的指尖,最后一道喉间的切口干净利落,喷溅的鲜红溅满了床榻,浓郁到化不开的腥味令人作呕,而那人就躺在狰狞的红白画卷间,被割开的嘴角沁着讽刺的笑,就如同终于能够得到解脱一般酣畅。
每每午夜梦回,一身冷汗腻在厚重的被褥中,他都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于是他沉寂了,恐惧与梦魇令他继承雪鹤后窝在瑞雪阁闭门不出,哪怕几次的任务都是只身前往,钱掌门曾打趣他高傲,那便高傲吧,和蔼可亲,并不属于他,也不可以属于他。
冷傲的师尊令人神往也令人驻足。他原以为可以一辈子端着这个架子守着不近人情的苛刻,直到晏和的出现……
等等,晏和呢!
''我晏和呢?''風长老惊道:''你没把他送过来?''
''诶?''荀幽无辜耸肩,话语要多真挚有多真挚:''不是你的法术?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年轻人嘛,应当多练练。这么护着可不好。''
風艾卿扶额,透过红木窗框,望向天际那头压抑的黑云,那是护着吗?没人看着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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